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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冷不冷。”

“爹,你饿不饿。”

“爹,我娘买了一块儿兰花味儿的香胰子,洗完手可好闻了,你肯定喜欢。”

说着话,他把小手伸过去让周二郎闻一闻。

挑水浇园幻桃源,惟喜儿女绕膝间。听着儿子叽叽喳喳的小奶腔,周二郎的心一片柔软安宁。

只有一家三口吃饭,索性就不去大厅那边用餐了,云娘吩咐人在外间罗汉榻的小桌上支起了热锅子。

天儿冷,欣赏着窗户外边儿飘飘洒洒的雪花,吃着热腾腾的锅子,再给二郎斟上两杯小酒暖身子,也不失为一件人间乐事儿。

周二郎看着沸水翻滚的白汤子,又看到切得薄薄的肉片,那带着红血丝的肉片甫一入锅,立即蜷缩变白……

“哇啊!”

周二郎喉间翻滚,再也控制不住恶心,猛地站起身来往耳房跑,他扶着墙壁,哇哇大吐,汹涌地仿佛要将胃汁胆液全部吐出来才好。

云娘看到丈夫脸色苍白,大冬天的,额间冒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着了慌,“二郎,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是在外面喝酒难受了吗?”

周锦钰着急,“娘,你看着爹,我叫胡安快点儿去请大夫。”

周锦钰拔腿要往外边跑,被周二郎一把捞住,“不用请大夫,爹没事儿,中午吃得有些不对付,吐掉就好了。”

秋霜这会儿给端了漱口水来,二郎漱完口觉得多少好受些了,热锅子他是不可能吃得下去了,云娘忙又吩咐丫鬟去准备些清淡的饮食过来。

周二郎怕饿到儿子,让云娘和钰哥儿吃锅子,不用管他,周锦钰忙摆手,“爹,我想喝粥。”

周二郎笑着摸了摸他头,随了孩子的意思。

换了清淡的百合莲子粥,奶香小馒头和几个小菜,周二郎仍是没有什么胃口,喝了几口,便放下饭碗。

周锦钰眨了眨眼,放下自己的饭碗,又端起他爹面前的碗,舀了一勺粥喂到二郎嘴边儿。

“爹,你刚才吐的东西都是水和胆汁,你中午根本就没有吃东西,你多少再喝一点儿吧,你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为难事,大不了咱们辞官不干了,回周家庄去。”

周二郎既感动又好笑,在儿子眼里就没有“回周家庄”解决不了的事儿,仿佛天大的事情周家庄都装得下。

明明是奶奶唧唧的小眼神儿,可偏偏他一副小大人的教育口吻,可爱得快把周二郎融化了,他招架不住。

低头喝了儿子给喂的粥。

周锦钰得寸进尺,“爹好乖,再来一勺。”

朱云娘忍不住就乐,周二郎一伸手,手掌遮住了云娘的眼睛,这边冲儿子抬抬下巴,示意继续喂。

“爹,我再给你夹个菜,光喝粥不吃菜也不行。”

“好。”

“爹不想吃太多,要不钰哥儿给你剥个鹌鹑蛋吧,这个小,你一口就可以吃掉。”

说着话周锦钰先用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小手儿,这才捏起一个看起来长得最顺眼的鹌鹑蛋,给仔细地去了壳儿,放进热粥里温了一下,这才舀起来给周二郎吃。

如此细心周到。

周二郎不知道该要怎么疼爱这个孩子才好,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里藏着孩子对他深厚的感情。

云娘在旁边儿看着这架势,不得不承认,有些天赋是天生的,比如争宠,就钰哥儿刚才这表现,不要说是生二胎,就算生八个,也没人能撼动他在二郎心里面的地位。

吃过饭,不用云娘吩咐,自有小丫鬟过来收拾碗筷桌子,如今她已经很少让秋霜做这类粗活儿了。

昨晚一夜没睡,加上这一天的惊吓其实已经让周二郎非常疲惫,他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但他又不想让儿子刚吃完饭就睡觉。

也不差这一会儿,索性他摆上棋盘,叫着儿子杀上两盘。

周锦钰摇头,“爹,这么好的下雪天不想动脑子,不如躺在被窝里说说话吧。”

周二郎轻笑,知道儿子这是想让他好好休息呢。

床褥早就有人给提前铺好,周二郎带儿子去洗漱的时间,云娘就命人用汤婆子把被褥整个熨烫一遍,确保躺进去时是温热的。

爷俩儿上了床,周锦钰像条小泥鳅似地哧溜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周二郎就笑,招呼云娘也上来,别跟外面瞎忙活了。

或许是今天见识了诏狱的那些酷刑,周二郎有一瞬间的脆弱。

和妻子孩子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此刻是真实活着的。

周锦钰敏感地察觉到周二郎与往日的不同,爹今日格外的沉默,他不由往二郎身上靠了靠,就像他爹平时喜欢摸他的头一样,伸出小手,安慰似地摸了摸二郎的头发。

周二郎被儿子这动作搞得……

这孩子,真是的。

二郎微微偏过头,努力眨了眨眼,绷紧眼中的湿意。

云娘见状,怕他难为情,体贴的熄灭了桌上的烛灯。

周二郎不再控制自己,任凭眼泪发泄一样流淌出来,他压力大极了,大得快要承受不住。

永和帝要他除掉徐庚,端王要他助他篡位,还有一个不知是何打算的岳父,随时可能会用儿子,妻子威胁他。

诏狱里那些酷刑虽然让他恐惧,但他周凤青好歹也是个男人,真到了那个份儿上,也能豁得出去,可他还有儿子,还有娘子,还有家人。

被徐庚反杀还好,大不了就是他自己一个进诏狱。可谋逆却是诛九族的大罪,倘若失败到时候不仅自己要进诏狱,家里一个人都不会少,包括儿子。

但现在的情形已经把他逼到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的境地,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要说那些酷刑,一想到儿子有可能被扔到那种地方,周二郎就恐惧得浑身发抖。

还有家里的女眷,外面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诏狱里面对付女囚犯的手段……

二郎忍不住抱紧了儿子。

周锦钰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感受到周二郎的恐惧。第一次是他喘症发作最严重,差点儿挂掉那一次。

第二次,就是今天。

周锦钰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爹如此地失态,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周锦钰想让他爹的情绪能放轻松,能释放出来,不要这么压抑着。

“爹,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娘是淑女,那爹肯定就是君子喽,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呀?”周锦钰故意岔开话题。

情绪转得太快,周二郎猝不及防。

儿子这个问题有点儿超纲。

朱云娘也愣住了,这都谁教他的?

周锦钰不依不饶,“爹,你说说嘛,徐坤说他爹和他娘是一见钟情,爹和娘也是一见钟情,所以就有了我吗?”

周二郎觉得徐庚那老东西不是东西,他儿子这小东西也不是好人,小小年纪这都教给钰哥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但对于儿子这个问题,周二郎不得不慎重回答,小孩子好奇心强,你不告诉他,他就敢自己去探索,自己去找答案。

不知不觉,周二郎的情绪就从担心家里人受牵连转移到该如何既能满足儿子的好奇心又不能让他产生新的好奇上来。

真比中举还难。

周二郎想了想道,“那一年,杏花微雨……”

吧啦吧啦一大通,说得要多浪漫有多浪漫,总而言之一个意思:人与人的相识是天意,是缘分,缘分到了,你喜欢的人自然就出现,缘分不到,你强求也没有。

所以,儿子你要顺其自然,长大后等待你的心上人出现,不要给老子搞早恋!

周锦钰内心:哇,爹娘好浪漫。

周二郎内心:杏花微雨坑死我了。

朱云娘内心:听我爹的就对了。

次日,周二郎仍旧去了锦衣卫镇抚司,最近一段时间他大概都要在这儿办公。

要整治贪官污吏,肯定要先查,怎么查,从谁开始查,拿谁开刀利益才能最大化,这些都是周二郎要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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