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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浪’二字的咬字有些轻。
萧持耳聪目明,自是将她话里隐隐的埋怨之意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也不在意,只道:“阿娘急着抱孙子,从前不知给那些寺庙捐了多少香油钱。我与你感情好,夫妻恩爱,才能叫她那些香油钱落到实处去,不然我日日对着案牍军务,能生出孩子来?”
翁绿萼模模糊糊想起他出征的前一晚,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那时她困极了,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呓,今日他又提起,翁绿萼迟疑了一会儿,仰头问他:“夫君,很想要孩子吗?”
“你与我的孩子,我自然期盼。”说起这件事,萧持自然而然地寻到她软软的手,捏了捏,得了她一个嗔怪的眼波之后,又继续道,“但你年纪还小,此事不急。”
年纪还小?
翁绿萼不由得提醒他:“夫君,你才与我庆贺过我十七岁生辰不久。”
时下女子成婚的年纪都偏早,十五及笄之后便可出嫁。到她这个年纪,已做了母亲的人更是不少。
“与女君嬉戏于碧波之上,观烟火绚烂的那一日,我永生难忘。”萧持语气正经,但说的话却让翁绿萼红了脸,紧接着,他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与我相比,你的年纪的确太小了些。我不忍你这么早便做母亲。”
想起外甥与外甥女都坚持叫她‘小舅母’,又口出狂言嫌他年纪大的事儿,萧持仍耿耿于怀。
自然了,他不可能将心头的郁闷如实说给她听,只捏了捏她的手,强调:“我是心疼你,你可别多想。若是阿娘催,我来应就是,你不必多言。”
翁绿萼乐得轻松,实话讲,她现在连如何与人为妻这件事都没有琢磨透,自然更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准备。
此事能缓缓再谈,她情绪跟着轻快了一些,被他握着的手悄然弯下,与他十指紧扣。
萧持低眸,便看见她柔和的笑靥。
“夫君待我真好。”
萧持嗤了一声:“现在才知道?”
好吧,这人向来是经不得夸的,翁绿萼若后退一步,他就能厚着面皮前进十步,直至将她吃干抹净,吃个痛快,他方才餍足收手。
万合堂已近在眼前,翁绿萼没再说话,想将手抽出来,萧持却不放。
直至快到正房前,察觉到紧紧攥着的那只柔软小手微微濡湿,萧持才放开她,低声笑她:“胆子那么小。”
这哪里是胆子大小的问题!
翁绿萼忍下,与他一同进了屋,向瑾夫人见礼。
瑾夫人许久不见儿子了,知他打仗负伤,又战功斐然,既是骄傲,又是心疼,忙不迭地对着他嘘寒问暖起来。至于翁绿萼,一个眼风都不曾给到。
翁绿萼乐得如此,只在瑾夫人说得累了,抬盏喝茶的间隙,送上她近日绣的一条抹额。
瑾夫人收下,神色淡淡地夸了两句。
翁绿萼忙表
示此乃分内之事,她抬头,才发现瑾夫人背后,立着她之前未曾见过,看着很是陌生的一对男女。
女子约莫年岁与她相近,打扮得简单素雅,一张秀美脸庞在察觉到她的注视时微微发红,却不敢与她对视,只含羞低下头去。
翁绿萼略有些好奇,没有多看另外一名男子,匆匆扫了一眼,只知是个做世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
萧持不耐瑾夫人的嘘寒问暖——问来问去总是那几句话,他抬起头,一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睛扫过瑾夫人背后站着的那二人,发问:“阿娘,他们是?”
瑾夫人对儿子的满腔慈爱之情还没有发散完毕,就被他强行打断,一时间脸上的神情有些挂不住.
听萧持冷声询问,她哦了一声,拉过女子的手,示意她上前,笑道:“奉谦忘了?这是你表妹玉屏,那是你表弟相广。你小时候曾与他们一块儿玩耍过的,你都不记得了?”
瑾玉屏含羞屈膝行礼:“表哥安好,表嫂安好。”
瑾相广也跟着颔首问好。
翁绿萼对着他们微笑颔首,端庄得体。
不知怎得,那人的声音听着也算是风度翩翩之辈,但她下意识生出了不喜之意。
萧持疑道:“我与他们年岁相差不小,我练武投军时,他们只怕还在乳母怀里玩泥巴,何来的幼时相交之情?”
萧皎带着一双儿女进来时,正好听得这话,当即就笑出了声。
瑾夫人哀怨地瞪了一眼不给她脸面的一双儿女,强撑着道:“你们都忙,留我老婆子一个人在家。玉屏和相广都是好孩子,留在府上总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你们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要否吧?”说到后面,她话里忍不住带了怨怼之意。
儿子野心大,事情忙,常不着家。成了亲,心思又被翁氏女给占了大半,更不得体贴她这个寡母的不易。女儿么,也不怎么与她贴心,前端时日更是只留了个信儿,便带着外孙女儿去了东莱城。
若不是外孙因着要念书,长住书院,只怕她也要一并带走!
见瑾夫人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瑾玉屏连忙半跪在她面前,柔顺地替她抚胸顺气。
瑾相广绕出来,跪在瑾夫人面前,歉疚道:“是我们姐弟俩没思量周全,原是想代君侯与表姐在表姑母膝下尽孝一段时日,没成想闹出误会了。
今天是表姑母与君侯合家团聚的好日子,表姑母莫恼,明儿我与玉屏便启程回琅琊。”
琅琊,思及数年未归的娘家,瑾夫人忍不住又红了眼睛,一张瘦长脸看着老态尽显。
徐愫真忙上前安慰外祖母,瑾夫人看着外孙女儿担忧的小脸,心中熨帖,但想起她改了姓,上了萧家族谱这样的事儿,他们都不曾寻得她的同意,自顾自就办了,一时间心里又不得劲儿起来。
徐琛行在这堆人里心眼儿最少,听得瑾夫人伤心控诉,他三下五除二地走了过去,不经意之间就将瑾相广给挤到了一边去:“祖母这话可就错了!这三月里我不也常常从书院回来陪你吃饭、陪你说话?为此我可连王舜他们约我上街买蝈蝈这事儿都推了好几回了!”
对于舅舅、小舅母、阿娘和阿姐统统都去了东莱城却独独不带他的事儿,徐琛行很是怨念,但萧皎临走前给他留了一封信,上边儿写着对他寄予的深切希望,徐琛行被他阿娘的一番甜言蜜语哄得豪气顿生,在读书闲暇之余,常常回来在瑾夫人身边尽孝。
被徐琛行一打断,瑾夫人幽怨的话音尴尬地收了收。
萧持挑了挑眉:“你还学着人买蝈蝈?”
察觉到数道危险视线投射而来的徐琛行缩了缩脖子,细声细气道:“这不是忙着孝顺祖母,没顾上买呢吗……”
萧皎呵了一声:“待会儿再收拾你!”
徐琛行立刻做老实状,不敢说话了。
刘嬷嬷在一旁看得着急,前几个月瑾夫人和一双儿女之间都生了嫌隙,见瑾夫人难过,她也跟着难受。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了,依刘嬷嬷看,老夫人又何必费那些口舌功夫,惹得君侯与姑奶奶不痛快。
她见准时机,柔声道:“老夫人,人都到齐了,不如摆膳吧?君侯一路风尘仆仆,就等您这顿团圆饭呢。”
“是了,奉谦,我特地叫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莲花血鸭,你难得尝到文厨娘的手艺,可得多吃点儿。”
说话间,众人依次落座,瑾夫人的目光落在萧持身上,仿佛又有些不满似地看向翁绿萼:“我怎得瞧着奉谦瘦了许多,翁氏,可是你照顾得不够仔细?”
翁绿萼还未说话,就被萧持不耐烦地抢过了话头:“我常在营中与将士们同饮同食,行军粮草本就不充裕,我焉能吃得肚满肠肥?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顶什么用,为我缝补几件衣裳、夜里替我倒水洗脚罢了!阿娘你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
瑾夫人一噎。
她只是想敲打敲打翁氏而已,奉谦就跟放炮似的回了她一长串!
谁家婆母当得她这般憋屈!
见翁氏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瑾夫人憋闷之余,又不由得喜滋滋地觉得自家儿子驭妻有道,就该如此!
翁绿萼轻轻觑了一眼萧持那张凶脸,复又柔顺地低下头去,忍笑。
席上的人知道他性子的,都吃得很淡定。
瑾家两兄妹初来乍到,见萧持生得英俊迫人,脸又沉着,一副瞧着很不好惹的样子,都不敢多夹菜,只紧着碗里的白饭饱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