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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起这位君侯夫人出行时身边必跟随的两队精兵, 元绛珠后心默默一凉,继而她又想到, 她辛辛苦苦从都城金陵逃了出来, 为什么还要为了胥家人抢得头破血流的东西,抛弃她现在安稳的生活, 让她陷入无休止的追捕之中?
再者,翁临阳那妹妹的颈子生得又细又白,很是好看。
若是被她挟持时不小心割伤, 元绛珠想, 她会很内疚的。
电光火石之间, 元绛珠脑海里飞快闪过了许多思绪。
她整了整因为先前踉跄而微乱的裙衫,端端正正地跪下,仰起头, 一脸严肃道:“女君, 可否先关个门?”
女使们虽然规矩,但这样的事, 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翁绿萼轻轻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去关上了门,末了又叮嘱杏香她们:“我和阿嫂说说话,没有我吩咐,你们不必进来。”
女使们柔声应答的声音被门关在了外边儿。
翁绿萼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冒险,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真实来历是什么。
但与她眼神对视时,翁绿萼莫名觉得,她也不是个坏人。
元绛珠很识趣,她微笑道:“不瞒女君,我来此,目的只有一个。”
元绛珠的目光落向翁绿萼用两只手才能托起的那块沉甸甸的玉玺上面,眼神中飞快闪过一分晦涩,但她很快又恭敬道:“就是向君侯献宝!”
这个宝贝有些过于沉重了。无论是它自身的分量,还是它代表的意义,都非寻常之物可以比拟。
翁绿萼颔首,又道:“你是以何身份向君侯献宝?既是献,想来此物先前必然属于过你,或是你的家族。”
她凝视着元绛珠,她虽然跪着,但背脊挺直,姿态极美,面颊、脖颈乃至露出的双手,无一不是细腻若玉,手指骨节细长,没有因常年干农活儿而变形,更没有茧子。
先前发现时,翁绿萼只当是阿兄心疼嫂嫂,唤人为她调养身子,是以她看起来并不像寻常村女。
但现在翁绿萼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是金陵城里的某位公主,是吗?”
元绛珠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编一个假身世,毕竟谎话要用另一个谎话来圆,但冷不丁听到翁绿萼拆穿了她的身份,元绛珠下意识摇头:“不,我怎么会是公主。”
皇兄与皇姐们都厌憎她的出身,一个自小在冷宫中长大的公主,也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公主。
她虽然飞快否认了,但语气隐隐有些古怪。
翁绿萼摇头:“我不信。你就是。”
元绛珠一噎,生出些自暴自弃之感,也不端端正正地跪着了,爬上贵妃榻上,双臂展开,把自己摊成一张饼,有气无力道:“反正东西已经到你手上了,你看着办吧。”
至于她们要将自己下狱,幽禁还是充作旁的用处。
元绛珠闭上眼,她逃出了那座巍峨却腐朽的宫城,在外潇洒了这么些时日,已是够本了。
只要不是死在金陵的那座皇城里,元绛珠觉得,旁的死法,勉强也能接受。
她闭着眼,其他感官更加灵敏,听见‘咚’的一声,仿佛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桌面上。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幽幽香气,落在了她的身边。
元绛珠猛地睁开眼,看见翁绿萼坐在一旁,离自己不过两拳的距离。
她竟不怕自己对她生出不轨之心?
翁绿萼语气幽幽:“阿嫂以为我要做什么?棒打鸳鸯吗?”
元绛珠怔了怔。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自有你主动和他说明,我不会妄自代劳。”但她的身份特殊,又涉及到玉玺这样极其烫手的东西,翁绿萼温声道,“只是在君侯回来前的这段时日,得委屈阿嫂佯装抱病,莫要外出。还有玉玺,我也要一并带走,阿嫂莫怪。”
于公于私,翁绿萼分得很清楚。她虽很喜欢这个阿嫂,但囿于多方因素,她既担得别人一声‘女君’,就不能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
元绛珠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说好。
其实她大可直接将自己幽禁起来,却用了她抱病不出的理由。
是为她之后能留下来,继续体面地和翁临阳做对夫妻吧?
身边传来她与自己道别的声音,元绛珠没动,将手臂盖在脸上,仿佛是觉得屋里的光线太过刺眼。
那阵幽幽香气渐渐远去了,门又关上,将她叮嘱女使们好好照顾大奶奶的话一同隔绝在外。
元绛珠恼怒地擦了擦眼睛,觉得翁临阳那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
怎么把他妹妹养成这样柔软又良善的性子的?!
这让一心想做个无情毒妇的她很难办啊!
杏香见翁绿萼怀里抱着个什么物什,用包袱皮裹着,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下意识道:“女君,婢来抱着吧。”
翁绿萼摇了摇头:“去军衙。”
去军衙?可是君侯不在那儿啊。
杏香微讶,见女君面容淡然,点了点头,忙探出头去和马夫与张翼说了女君要先去军衙的事儿。
马车很快平稳地驶动起来,不多时,就到了军衙。
军衙两旁的守卫见一辆香车宝马迤逦而来,而后又在军衙前停下,车上缓缓走下一个耀如春华,气韵恬和的高门女郎,又见张羽林随侍在车架一旁,猜出了来人身份,连忙恭敬唤她‘女君’。
翁绿萼对着他们微笑颔首,环步从容,进了军衙。
她要见军师蔡显。
张翼点头,将翁绿萼引到了君侯从前处理政务的东屋,又去请蔡显。
蔡显得知女君有事见他时,有些惊讶,但他深知君侯对其妻子的重视,不敢怠慢,得了信之后就抬脚往东屋走去。
翁绿萼先前只在雄州外的驻营里见过这位军师一面,当时情态窘迫,她没有正式与军师见礼,今日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些礼节,伸出手虚扶了蔡显一把,道:“我有一物,请军师一观。”
点头,道了声劳驾女君,便见女君素手轻轻拆开桌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包袱,露出里面宝物真容。
那是一座方圆四寸的玉印,四四方方,代表着天子享有四海,是天地四方的权威。
蔡显粗粗一看,已是心惊,顾不得其他,连忙走近了查看,见玉玺上钮交五龙,五龙相背而踞,尾部交缠,瑞目圆瞪,极具威严。
他再抬起玉玺一看,下面的八个大字映入眼帘,蔡显心中一定,小心翼翼地将玉玺放下,对着翁绿萼恭敬道:“不知女君从何处得来此物?”
翁绿萼摇头:“机缘巧合,我不过一内宅妇人,不知该处置此物。如今托于军师,我便也放心了。”
见女君不愿回答,老人精蔡显自是不会再继续问下去,客气几句之后,亲自送了女君登上车架,他在军衙门口驻足片刻,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两条旧疾发作的老寒腿,快步去往西屋,给萧持去了一封信。
那些人苦寻而不得的玉玺,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君侯之妻所得,献于君侯,这岂非天命所归之兆?
蔡显的激动与快乐并不能感染萧持分毫。
他记起元绛珠可能就是皇城中那位备受冷落的公主时,距离他们自平州出发的那日已经足足过去了两日一夜。
萧持想起可能随时会落入险境之中的妻子,五内如焚,纵马狂奔,厚厚的风雪扑面而来,将他眉上凝出两道冰晶也毫不在意。
挟翼与他相伴多年,通晓人性,此时也感知到了主人急如星火的情绪,自是拼尽全力,撒蹄奔跑。
翁绿萼给的那袋苹果糖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萧持腹热心煎,自是喝不下水、吃不下东西的。但挟翼一路疾驰极为辛苦,除了让它喝些干净的雪水,萧持也会给它些苹果糖。
得了绝世美味小糖块的挟翼动力十足,原先两日一夜的路程,被缩短至一天。
直到深夜,他单人快马,入了平州城。
“君侯归!”
“君侯归!”
翁绿萼睡得正香,听到外边儿逐渐喧闹起来的动静,人也只是皱了个眉头,翻了身接着睡。
直到杏香轻手轻脚地掀开蜜合色的帷幔,小心翼翼地睇了一眼沉得仿佛快要滴落冰水的君侯,上前去摇了摇将自己裹成一团,睡得香沉的翁绿萼,轻声道:“女君,女君……快醒醒。君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