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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锦钰抬头看了端王一眼,伸手接过了墨条。

“书法之静,在于墨,在于定,在于心,在于久久为功,心浮气躁要不得,你在研磨的过程中需要细细体会。”

端王道。

周锦钰虽然对端王有意见,但看得出对方此时是诚心教授,还是小声地道了句谢。

周二郎屡次对他讲过,不管是书法也好,还是古琴围棋这些东西也好,学习到一定程度,再想深入,讲求的就是机缘,遇到好老师的机缘,自己开悟的机缘。

就比如怀素和尚,本身的天赋极高,但三十岁之前不得名师,全凭直觉,正是有了后面颜真卿以及邬肜的悉心指导,才有了真正的突破,成为书法大家。

不管如何,他应该感恩人家的指点。

他人小力气小,磨了没多一会儿就觉得手腕子发酸,不要说静心,连专心都很难做到。

端王看他小脑门儿上出了汗,这才意识到周锦钰还是个小孩子,而研墨是个体力活儿,不然为什么很多人都要专人或者书童来研墨。

虽然出了汗,但周锦钰仍然在认真坚持,按照端王说的,攥着墨条儿一圈儿一圈儿的匀速研磨。

端王看周锦钰到最后手指微微发抖都没有放弃,足以看出周二郎对儿子绝非只是溺爱,溺爱培养不出这样优秀的孩子。

到最后,周锦钰研出的墨汁浓稠度有了,也可以挂住一点儿丝了,就是亮度有些太一般,和端王磨出的墨汁一比,让他忍不住有些失望。

端王安慰他,“本王研磨过多少次,你才几次,到达这个程度已经很不一般,再者,你到底年幼,气力不及大人,这是先天条件限制,不能怪你。”

听端王这样说,周锦钰心里好受了一些,忽然又想到了刚才的问题,再次问道:“王爷,那副字真的是王羲之写的吗?”

端王笑了,“怎么可能是真迹,本王某日心血来潮时的涂鸦之作,写完后感觉还不错,就挂那儿了。”

“竟然是你写的!”周锦钰忍不住惊呼一声。

端王:“怎么?是本王写得很惊讶吗?”

周锦钰点点头,“锦钰没想到王爷的书法造诣如此之高,锦钰见到过的字中,能与王爷书法相媲美者,也就只有京郊二郎庙的老道士,不过王爷擅长行楷,老道士好像擅长狂草。”

“狂草?”

端王瞳孔微缩,追问道:“钰哥儿为何觉得他的书法能同本王媲美。”

周锦钰听他如此一问,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不妥,毕竟老道士亦不是出名的大家,自己这番比较不太好,忙道:“也不是相媲美,只是在锦钰钰喜欢您的字,亦喜欢道长的字。”

在周二郎让周锦钰学的所有东西中,他最是喜爱书法,爱屋及乌,不自觉对端王的看法就改观了许多。

跟那儿自我反省,觉得不管怎么说,人家的药到底还是治了自己的病,让自己发作时没有那么痛苦,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爹受了人家的人情,就得为人家办事儿。

说到底,爹受制于人不怨别人,只怨自己这破病,他若没有生这样的病,也就用不到端王的药了。

周锦钰与二郎或者端王最大的不同,就是凡事儿他总能从自己的身上找出原因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本身没有错,可一旦过度,就容易自卑脆弱。

端王自然能感受到周锦钰态度的前后变化,他倒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隐情,只道周锦钰是懂得感恩的孩子,你对他好,他感受得到。

不过他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追问道:“钰哥儿说说那老道士的狂草好在哪里?”

周锦钰回忆起自己初见那副字的惊艳,不由道:“我爹说狂草之美,集书法之大成,融合天地万物,乃是最高级的精神境界之美,历来书法家众多,而擅长狂草者寥寥无几,盖因狂草之峰最难攀登……”

是啊,历来擅长狂草者寥寥无几,而他那位神秘的舅舅萧祐安的草书千金难求,即便朝廷严禁收藏,私底下仍有大臣冒着砍头的危险私藏。

这位萧祐安舅舅曾经因为炼丹差点儿一把火把皇宫给烧了,先皇不想让人知道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太子爷醉心炼丹,神神叨叨求什么莫须有的长生之道,把太子修道之事捂得紧,知道此事的人极少,敢泄露风声的都被砍头了。

自己亦是听母后说起过。

对这位舅舅,母后简直推崇至极,就算自己打小聪慧过人被冠以神童之名,在母后那里似乎也不及这位萧祐安舅舅的一根手指头,也因此母后恨极了父皇,同时亦恨自己这个流着父皇血脉的孽种。

他赵修远当真是不得母后认可,又被父皇猜忌,可他何错之有?

母后若是有骨气,一把剑抹了脖子,还哪来的孽种?

父皇若非贪图美色,又何来自己。

当真是自私之人永远看不到自己的错,错得都在别人身上,那怕是亲子。

第170章

端王突然想起一事来,之前监视太子的手下曾经说过,太子在谋逆之前乔装去过京郊的二郎神庙。

端王绝对不相信这会是什么巧合。

永和帝与太子之间无论是父杀子,还是子弑父,萧祐安都是赢家,当年萧氏皇族男女老少几乎被斩尽杀绝,其中就包括萧祐安的妻子以及年仅三岁的嫡子,萧祐安怎会不恨。

那么,这位舅舅在永和帝眼皮子底下蛰伏多年到底想做什么,他的依仗又是什么?

——或者说朝廷中可能有萧祐安的人?

“王爷,您在听吗?”

周锦钰见端王发呆,忍不住开口。

端王闻言回过神,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孩儿身上,心里生出无限感慨:谁又能料想到他是否能坐上那把龙椅跟眼前的孩子有着莫大的关系呢。

有了钰哥儿这层关系,就算是萧祐安亦可以为自己所用。

想到这儿,端王唇角微弯,伸手摸了摸周锦钰的头,夸赞道,“说得极好,难得你小小年纪对书法的领悟程度如此之高,改日有机会本王定当去会一会钰哥儿口中那位擅长草书的道长。”

“锦钰纸上谈兵乱说一通的。”

周锦钰有些不好意思。

端王见他谦虚,笑了笑,站起身亲自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过去,“过来喝些水。”

“多谢王爷。”

周锦钰礼貌谢过,接过水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实在是这盛水的杯子太过贵重,镶金兽首单耳玛瑙杯,摔了怕是他爹一年的俸禄都赔不起,拒绝又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当真是处处都不自在,周锦钰现在就想回自己家了。

“服用了本王给你的药,你那喘症可有好些?”

端王状似随口一问。

“王爷的药很好,锦钰已经好多了。”周锦钰客气回道。

其实端王的药对他来说只是发作时让他没那么痛苦,却是完全不能治病的,受到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刺激时,该发作的时候还是会发作。

端王点了点头,“那就好,本王观你用餐时吃得不多,可是王府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周锦钰:“王府的饭食很好,只是锦钰身体的原因,不能多吃。”

端王微微蹙眉,“是从小就胃口不好吗?”

周锦钰抿了抿唇,神情间有几分无可奈何,轻声道:“是的王爷,打小的毛病,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养好,反倒养得更娇气了,太凉了不能吃,太热了不能吃,酸辣刺激的不能吃,喜欢的饭菜也不能多吃,吃少了总觉得饿,吃多了又难受,身上长一些肉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全掉下去,养一个锦钰这样的孩子大概要操别人家十个孩子的心。”

沉默了下,端王道:“即便是治病的良药,亦避免不了有其不利的一方面,你吃那药虽能治喘症,却是对肠胃不大好,若非必要,不要滥用。”

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周锦钰哪能不懂,不过人家好意提醒,周锦钰客气道:“锦钰知道了,多谢王爷关心。”

端王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好了,今儿下午你就在书房里挑些喜欢的书来看,待会儿我叫绿芙过来照顾你,有什么要求你同她提就是了,在书房里呆得闷了,就叫她带你在王府里四处走走,本王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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