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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郎拈着酒杯,眼眸低垂。
贺府怎么会有如此笨手笨脚的侍女,即便是有,也不是出来招待贵宾的,再加上对方羞红的脸颊,以及借着倒酒时偷偷摸摸看自己,这位侍女的身份呼之欲出。
周二郎不由想起当初自己同朱隐去提亲,云娘藏在布帘后偷看自己,那时的心理当真是又得意又欢喜又有几分不知所措,唯恐自己言谈举止有任何不妥,只怕她看不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那一年的邂逅,即便当时他看出朱隐的算计,他大概也会心甘情愿被云娘算计,因为时间刚刚好,他正年少慕艾,而云娘亦刚刚好,刚好长在了他的喜欢上。
十年夫妻,他变了,她亦变了。
或许世上最好的夫妻就如同他前世那样,没有爱过,所以也就谈不上不爱。
如今情情爱爱的这些琐碎早已经与现在的二郎无关,小姑娘的爱慕只会让他感觉到对方天真的愚蠢。
直接拒绝是不可能的。
在大局未定以前,贺家该误会还得误会着。
至于会不会耽误贺家这位无辜的女孩儿,却不是他该考虑的,她的父母叔伯舍得把她送给人做妾的时候,她的命运就早已身不由己。
人家自己的家人尚且不知道心疼,难不成指望他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怜惜她?
是贺明堂不清楚所谓男人的怜惜值几个钱,还是贺武不知道妾不过是男人的玩物而已。
周二郎抬起头来,亦借着酒意诚恳道:“贺夫人与我家娘子走得近,或可耳闻,凤青与娘子因为一些事情生了矛盾,若凤青此时纳妾,必令娘子不喜。”
顿了顿,他又道:“娘子生凤青的气,只会是一时;但对于新纳的妾室来讲,为当家主母所不喜,日后在后宅之中就算有凤青护着一二,恐日子亦好过不到哪去。”
“所以……”
所以什么,周二郎没往下说,话不能说太透,更不能说太死;这所以后面的解释权牢牢把握在周二郎的手里。
将来不管他是接受还是拒绝,他都能自圆其说。
周二郎把贺夫人拉出来是为了表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避免对方认为是他是在借口拒绝,若真对他死了这份心可就不妙了。
毕竟,贺家这种分量的,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对手所用!
实际上对朱云娘来说,既便是自家的天塌了,她也不会找人诉苦抱怨,因为说了也没用,看笑话的永远是大多数,廉价的同情又不值钱,何必呢。
关于这一点,在周家庄照顾病弱的儿子时,周二郎就教会她了,一开始她无法接受为什么老天爷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会和邻居们哭诉孩子有多可怜,多难带。
那些邻居亦跟着同情抹泪儿,她当时觉得很安慰,周二郎回家后得知此事却极为反感,严厉制止她把孩子的病情随意和别人说。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中,很多爹娘看到自家调皮捣蛋的孩子,和钰哥儿一对比立马就心理平衡了,毕竟,孩子再调皮他不是个无底洞呀,而且很可能还是个人财两空的无底洞。
所以朱云娘怎么可能对贺夫人说她同周二郎闹别扭,甚至二郎要同她和离的事儿。
非但她自己不说,就是府里的哪个丫头敢嚼一句舌根子她亦不会轻饶!
朱云娘不会说,但周二郎敢肯定,倘若贺武回头儿去问,贺夫人一定不会否认。
天下几乎没有女人希望另外一个女人过得比自己更好,除非是她自己女儿。
贺夫人妒忌云娘,她一定会非常乐意听到他们夫妻不合的话,暗地里她更会乐意促成自己纳妾。
一番畅饮下来,贺明堂很满意,贺莲儿也很满意。
天真的女孩儿完全不知道男人世界的复杂,更不明白如周二郎这般短短的时间内跃居高位的人城府到底有多深。
他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他的需要,取决于他想展示给你什么,他或许也会喜欢。
但那个人必须是对的时间,对的人,可遇不可求。
周二郎的酒量早就今非昔比,应酬不可避免,到那里都少不了酒,他曾刻意训练过自己对酒的耐受程度,所以贺明堂灌他这点儿酒顶多只能算是微醺,远到不了他的真正酒量。
周二郎却是装做不胜酒力的样子,被贺武搀着往外走。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酒后吐真言,讲周家同贺家的缘分,讲大郎同贺文是好兄弟,讲钰哥儿同胜哥儿是好兄弟……
巴拉巴拉一大通,讲得贺武恨不能替他说出关键那句话:周贺两家联姻简直天作之合,亲上加亲!
贺武心想:看不出周二郎还是个闷骚类型的,娇妻美妾都想要就直说呗,扯一堆没用的掩饰,掩饰就是不老实!
啧啧啧,枉自家夫人总是拿周二郎不纳妾说事儿,他那是不想纳吗?他那是时候还没到。
出了贺家花厅,胡安在外面候着呢,忙上前替换贺武搀扶周二郎,周二郎话竭力站稳当,一抱拳,同贺武告辞。
贺武就乐,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忘保持风度呢,果然是你周二郎。
胡安扶着周二郎回府,打手一搀就知道自家大人其实没喝醉,这喝醉的人想站都站不住,身子会往下坠,而自家大人只是略略借了他点儿力而已。
一直到进了家门儿,周二郎才直起身子甩开胡安搀扶他的手臂,大步流星往屋子里走。
朱云娘知道二郎去贺家定是要不少喝酒,贺家那几个军汉一个比一个更能喝,因此提早就命人备好了醒酒汤。
这会儿见二郎进屋,云娘上前帮他褪去满是酒气的外衣,吩咐秋霜把醒酒汤端上来。
周二郎从秋霜手里接过醒酒汤来,轻轻朝外摆了摆手,秋霜识趣退下。
周二郎把醒酒汤递到朱云娘的手上,道:“喂我喝。”
朱云娘一怔。
周二郎挑了挑眼尾,用眼神催促她。
朱云娘慢慢红了脸颊,端起汤碗,递到周二郎下巴处,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儿……
一碗醒酒汤喝完,周二郎却是什么也没说,独自起身去了浴室。
浴室内热气蒸腾,白茫茫的水雾遮挡了一切,许久后,房间内漾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喘,像是小石子投入水中荡起一圈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男人的眼睫微微颤动,如画的眉眼间沾染上热意的薄红,慢慢放缓了呼吸……
夫妻二人已经很久不在一起,刚才他努力尝试了,但做不到。
有些事情他无法释怀。
朱云娘呆坐在卧室内。
她知道她爱二郎不会超过爱自己。
可她爱他已经超过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她已经努力爱他了。
大郎接到二郎的信,隔日后回到家。
钰哥儿不在,家里显得冷冷清清。
爹娘被二郎送到了京郊庄子上,老人手里有庄稼忙活着多少能分些心;大姐和兰姐儿也不在家,偌大个周府只弟弟弟媳两个人在吃午饭。
见大哥回来,二郎忙站起身,让人加菜,云娘借口去厨房看看,留下兄弟二人。
二郎言语间难掩兴奋:“哥,这次你的哑症有希望能治好了,大哥以后就能同二郎说话了。”
比起二郎的激动,大郎倒是显得淡然。
说实在的,哑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不说话,现在突然让他开口说话,他反倒感觉到一点儿轻微的不适应。
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把钰哥儿要回来,孩子失忆了,端王想要怎么给洗脑就怎么给洗脑,在端王府呆得时间太久了,让钰哥儿与端王有了感情,那才是对孩子最大的残忍。
一边是亲生父亲,一边是养育他的端王,钰哥儿可不是二郎,以他的心软和善良,夹在两个大人中间定然左右为难。
二郎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儿子有两个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