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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哥儿一眼就认出了周锦钰,其实上次在状元车大赛那次他就认出来了,只不过周锦钰竟然装作不认识他,亦不同他打招呼,让他生气的同时感觉自己很没有面子,也不想先搭理周锦钰。

娘说得对,钰哥儿的爹不过是升了个五品小官儿,他就敢这般狂妄不把人放在眼里,不值得交往。

心里这样想着,他却又很不甘心和委屈,感觉周锦钰大大的辜负了他的期望,鼓着腮帮子目含怨气的白了周锦钰一眼,没吭声。

徐坤是徐庚四十二岁那年得的老来子,男人到这个岁数事业有成,有了更多时间和精力分给自己的孩子,同时经历了人情冷暖社会磨练的人对单纯可爱的小孩子就更加喜爱,何况还是自己的崽。

因此,徐坤被养得颇有些小魔王的性格,这会儿见周锦钰这般大了,还跟他爹怀里撒娇让抱着,很是不屑,冲周锦钰刮了刮脸蛋儿做了个羞羞的动作,又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周锦钰被家里人抱来抱去抱习惯了,他压根儿就没去想过自己已经快六岁了,这会儿被人当面笑话,脑子里恍惚间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好像不是快六岁,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多岁了。

周锦钰小脸儿瞬间烫热,仿佛被熏蒸一般,热气顺着脸颊迅速蔓延到耳后、脖颈……

与此同时他的潜意识开始自动进入自我催眠:二十岁的周锦钰已经死了,他已经投胎了,以前的周锦钰是以前的周锦钰,现在的周锦钰是现在的周锦钰,他们是两个人,他是周二郎的小儿子,只不过用了哥哥的身体,哥哥是死后才把身体给他的,要他代替哥哥继续做周二郎的儿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然而当潜意识开始辩解的时候,其实是二十岁的周锦钰占了上风,越辩解越心虚,眼前的一切越是虚幻不真实,真相说出来痛苦,不说出来亦痛苦,死活都不能痛快。

善良的人痛苦总是会更多一些,多数时候还是自己找的。

情绪激荡之下,周锦钰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色也开始变白,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玻璃人,上次是贺景胜,这次是徐坤,人家几乎什么也没对他做,他就这般要死要活的样子,他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

周锦钰扭动身子要从周二郎身上下来,低声急急的催促:“爹,我尿急,快憋不住了。”

周二郎看出儿子的不正常,亦知道儿子怕自己担心在撒谎,他抬头瞅了一眼不远处走来的徐、冯二人,咬了咬牙,把儿子交给周大郎:“大哥,看好他。”

皇帝狩猎出行本是一件乐事,狩猎还未曾开始,儿子跟这儿犯病,传出去说不得让人觉得晦气,更怕被有心人利用。

就算再担心儿子,他也拎得清轻重,他好了,儿子才能好,他完蛋,全家跟着倒霉。

不知何时他才能熬到徐庚的地位,不需要看人脸色。不,他要比徐庚更强,皇帝的脸色他亦不想看,前人又不是没有过先例。

周锦钰没有拒绝大伯抱着自己,比起被抱着丢人,他更不想在人前犯病。

小侄子埋首在自己肩颈间,憋喘声越来越粗重,周大郎加快脚步,快到住处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暖热浸湿了自己的手臂……。

周锦钰紧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难受的同时却又不由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有在外人面前如此难堪。

这边,周二郎与徐庚、冯明恩二人见礼应酬,如今他风头正盛,冯明恩虽对他有意见,也要避其锋芒,皮笑肉不笑的假客气;徐庚则笑着夸了句“后生可畏“,叫人看不出深浅来。

到了徐庚这个地位的人,深谙说话的艺术,不会随便说,通常也不会有话直说,给人诟病的把柄。

周二郎心思灵敏,咂摸着“后生可畏”四个字,惶恐道:“周凤青如何担得起首府大人如此赞誉,只不过是为陛下办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尽心竭力之下侥幸没有出丑而已。”

对方明为夸奖,实则有警告威吓之意;满朝文武一多半儿都是徐庚的人,一般人对上他的威胁警告,难免不会心生恐慌。

徐庚就是要趁他羽翼未丰,让他一点点对自己产生畏惧,不敢有对抗之心,从心理和气势上压制住他。

不成想周二郎竟敢当面回敬他,对方的话说来是谦虚,实际上不无挑衅之意!

周二郎想得很清楚,首先:他要取代的是徐庚的位置,两个人是天然的对立面,断无共存的可能。

其次,一开始他是想着慢慢蛰伏伺机而动的,但显然皇帝不允许,皇帝断然不想再培养一个徐庚出来,皇帝可以赐予他权利,却绝对不会允许他慢慢建立威信培养自己的势力。

再者,端王的拉拢才是他愿意一开始就与徐庚站对立面的依仗,徐庚要对他动手,皇帝和端王都不会袖手旁观。

皇帝和端王想要利用他,他亦可以反过来利用皇帝和端王对付徐庚,三大势力互相消磨,打破现在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才可能有他的机会。

冯明恩嘴角儿不屑:年轻人,仗着办了两件漂亮事儿,皇帝宠信,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徐庚原本还对周二郎有几分忌惮之心,听他如此说话,反倒宽心了,弯了弯嘴角儿,笑而不语,带着冯明恩离开。

冯明恩心里越发敬重和佩服徐庚的格局肚量。

见二人离开,周二郎迅速转身,大步流星急匆匆往住处去,眼见着到了住处,却是迎面碰上大步而来的总管太监魏伦。

魏伦笑道:“周大人,咱家正要寻你呢,陛下午睡起来,要找周大人陪着下棋。”

周二郎只得跟随魏伦前往永和帝居处,打起十二分精神,边陪着永和帝聊天儿,边下棋。

往日里下棋,君臣之间言笑晏晏,魏伦在旁边儿瞧在眼里,才越发觉得周二郎值得自己投资,言谈举止既有文人的风骨却也并非执拗固执的迂腐之人,颇懂变通之术,在帝王面前媚上拍马也是有的,却并不招人讨厌。

今日不知怎地,周二郎明显有些反应迟钝,好几次都没有接住帝王的话头儿,永和帝微微皱眉,面露不悦道:“周卿心里有事儿,今日便罢了吧,改日再下。”

周二郎反应过来,面色惶恐,慌忙跪下请罪,永和帝让他跪了好一会儿,才命魏伦扶他起来,喝了口茶,才淡淡道:“说吧,是什么事儿让你在朕面前都失了分寸。”

周二郎自然不会说忧心儿子,在皇帝心里,你得把他放的比亲儿子重,甭管真的假的,态度必须得放到那儿。

他道:“陛下恕罪。”

微顿,“微臣刚才吃过午饭,四处走走,发现今年这个时候天气或许较往年气温要高,树叶子半黄不绿,并未曾有多少掉落,围场中林木幽深,极为容易隐匿行踪,微臣听说陛下最喜林中射鹿,陛下操劳囯事,一年难得出来散一次心,微臣实在不忍心扰了陛下兴致,却也知陛下安危为重,微臣刚才一直想着能有什么两全之策,这才一时分了心。”

永和帝微微一怔,不由生出些许感动来,满朝上下除了周凤青,竟然无一人发现这个安全隐患,这说明什么?

说明周凤青心细如发,但满朝文武包括皇子嫔妃心细如发之人还少吗?说到底,还是周凤青把他的安危真正放到了心上。

永和帝哈哈大笑,命魏伦赐座,又道:“这么说来,倒是朕委屈你了。”

周二郎低声道:“臣不敢委屈。”

不是不委屈,是不敢委屈,到底还是委屈着呢。

魏伦不由一挑眉,永和帝亦是没料到周二郎竟然是如此说,怎地让他觉得有几分像是小孩子在向家长撒娇?

周二郎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话语不妥,慌忙又“扑通“跪倒请罪。

永和帝没想到周凤青还有如此真性情的一面,又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坦率很好,这次亲自拉他起来,笑道:“起来吧,这儿没有外人,不必总跪来跪去的,和朕说说,你想出什么两全的法子没?”

魏伦在一旁听得心惊,他服侍永和帝多年,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才被永和帝视做自己人,周凤青这才入了皇帝眼多久?

周二郎和永和帝细说了对策,听得永和帝连连点头,赐周凤青留下来陪同一起吃过晚饭,魏伦亲自送周二郎出来。

告别魏伦,周二郎转过身去,眉目低敛,踏着月色匆匆赶回住处。

进门儿发现儿子已经睡下了,屋子里搭晾着孩子的小衣裳,周二郎心知是怎么回事儿,眉间掠过心疼,合衣在儿子身旁躺下,抬手轻抚着儿子的头,似是对大哥说,又似是喃喃自语道:“钰哥儿一辈子都会富贵平安。”

周大郎看着弟弟,郑重地点了点头了。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得屋里有些明亮,兄弟俩都没有什么睡意,周二郎轻声道:“大哥,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大郎无法回答他,周二郎又笑道:“总归和大哥不是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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