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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她以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如今连东宫的一个侍卫都使唤不动。
因为李乾景不答应呀。
李乾景不答应的事情,谁敢去听她的。
“你...你不舒服吗?”
见她几乎快要站都站不稳,他一下子慌了,也不敢再乱发脾气,急急跑过去想将她扶住,却被她用尽全力甩开。
“小柚子,你手好烫!”
他口中慌忙胡乱嚷着太医。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日瞧见你好好地站在宫道上,以为睡了一觉你已经没事了……”
“我不瞧太医。”
符柚只固执地盯着他,烧得软趴趴的小手坚持甩开他第二次。
“你...你把先生放出来,我就回去喝药休息!”
她人微言轻,脑袋也不聪明,想不到什么能赶紧把江淮之救出来的办法,只能用最蠢最笨的那个,拿自己去威胁太子。
她不想再耗着了,她自己本来就很难受,也怕江淮之一个人被关时间久了,又发了病。
“你为什么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想着他能不能出来!”
李乾景又急又气,那股酸气顿时就从心里往上涌。
可他又看不得她这般虚弱的模样,心疼得紧,只得先从游廊下寻了个赏花用的小木凳,亲手给她搬了过来。
小娘子没坐。
她也是个倔的。
他没了办法,又亲自跑去隔壁屋给她找水。
少年心火旺盛,他向来喜欢喝凉茶,故而宫人们都是早早泡出好几壶茶给他晾着,他倒一口出来尝尝,又觉得对女孩子不好,转头就盯上了茶炉上新煨的一壶。
那炉火被拨得极旺,饶是已然很快了,他还是急得要死,在屋里左走走右动动,恨不得一挥手就让那壶水沸腾起来。
江南新贡的竹叶青在那茶盏里躺了半晌,才终于等来一捧初沸的清泉。
他抬手匆匆倒着,手臂因心急倾斜出个极大的幅度,恰好足够将那袖中之物滚落。
李乾景瞧着那白色小瓶,人懵了。
他承认在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泼天的妒意与无止境的怒火几乎将他心底最干净最清澈的一方曜日吞噬掉,换来长夜里经久不息的黑暗与阴戾,叫他发疯叫他嘶吼,叫他摔干净手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
以至于在手握三指藤鞭之时,他也有那么一瞬想过,他是君江淮之是臣,哪怕活活把人打死了他也用不着偿命。
还以至于……他在反应过来时,那小药瓶里的白粉,已经尽数倒进了茶盏里。
太歹毒了。
可是小柚子本来就是他的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那种事情不过只是分个早晚,况且依母后之意,半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成亲了,早落红晚落红又有什么区别。
他端着茶杯出去的时候,符柚正蜷缩在一处廊柱下,瞧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游廊里宫人不少,可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她。
“小柚子。”
他听见自己说。
“至少喝点水吧。”
她干裂的薄唇上布满了新起的皮,似乎是真的难受了,见他送茶过来,一双水眸盈盈盯了半晌,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再不喝水,她可能真的得昏在这儿了。
新煮出的茶很香,茶雾氤氲着让她舒服了些许,她低眸看着那碧绿的茶汤,没有犹豫,抬手便要饮下。
李乾景却在那须臾之间方寸大乱,下意识挥手打翻了茶盏,碎片清清脆脆四散在游廊里,炸出骇人的声响。
他呼吸顿时急促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做不出来,他真的做不出来。
“李乾景……”
小娘子呜咽着,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你有病吗……”
“孤是有病!”
李乾景起身,一脚踢开散在她身边的茶杯遗骸,颇有些不管不顾。
“来人,把江淮之给孤放出来,你这下可以好好喝药去了吧!”
少年的怒意扬在风里,再也没有回过头。
听见他终于松了口,符柚心下一震,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赶向那扇已然被宫人开了锁的门。
她没有办法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幕。
江淮之面如薄纸,双眉紧蹙,满身是血地倚在墙角处闭目养神,手腕处两道深可见骨的骇人红痕好似被重重勒过,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破破烂烂不成个样子,若不是她眼尖看到衣领处自己的那份“大作”,几乎和那件圆领袍联系不到一块去。
就好似云上最清冷纯澈的仙人跌落凡间,化作方才那盏白玉制成的茶杯,被世俗紧紧扼在手里反复磋磨,最终被狠狠掀翻在廊柱上。
七零八碎,满目疮痍。
符柚本就吊着那一口气进来,瞧见他这般模样,腿蓦然便一软,若不是小手紧紧扒着木门,几乎又要摔上一次。
听得动静,江淮之缓缓睁眼,见来人是她,良久竟是温和地笑了。
“抱歉柚儿。”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扶着墙一点点蹭起来。
“这么好看的衣裳,被我弄坏了。”
“先生说什么呢……”
她声音都哑掉了,连哭都显得费劲。
“他们……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不疼的。”
安慰的话刚刚说出口,那小小的身影竟噌得一下窜过来,还未等他意识到,便摇摇晃晃地冲进了他的怀抱,两只胳膊都紧紧环上他腰间,生怕他跑了一般!
怀中香软,江淮之本就残存无几的清醒,几乎都要被她撞散了,差些就忍不住也将自己的双臂向上抬抬。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这个温度。
她……好烫。
将她从东宫带出来时,天色已然是一片漆黑了。
江淮之自认一生端方持稳,行走世间如松如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烂着衣袍歪着发冠,拖着羸弱的身躯一点点将那发高烧的小姑娘领去街上。
若放在以往,他这方帝京最矜贵儒雅的谦谦君子,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于人前,怕是早已自裁谢罪了。
他本可以继续做那人人歌颂的江家三郎,在京中人为他筑起的神坛上孑孓独行,一生仕途平坦,光明磊落,在史书上留下最清风朗月的一笔。
只要他拒绝她。
只要他自此与她划清关系。
他都没有。
他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跌落的粉身碎骨,被人扔在泥里碾被人含在唾沫里骂,都要坚定地去选择与自己耗尽心血培养出的学生对立,带她一起从这层层森严的东宫出去。
伤口叫嚣的疼痛与宫人声声入耳的讥笑嘲弄混于一处,他顾不上去想,只匆匆在桃花树下寻了一方长椅,将她好好安置上去。
蹲在她跟前,瞧着那烧得晕乎乎的小娘子,他心下一痛。
要怎么办。
最好的去处,便是将她送回相府。
可是相府中人绝不允许他再靠近那里,遑论他亲手领着他们的小娘子回来,若是将她一个人丢在门口,传信叫相府的人出来接,夜色寒凉,怕更是不妥。
犹豫间,符柚迷迷糊糊地动弹了。
“先生……”
她眼前有些不清明了,只能勉强瞧出他的轮廓。
“好凉快,这是在哪里呀?”
“朱雀街上。”
江淮之压低声音应着。
“柚儿坚持一下,我寻马车送你回家。”
“不要回家。”
她开口沙哑又软糯,伸手拽住了他的所剩无几的衣袖。
“回家就看不到你了。”
“柚儿发烧了。”
他似是全然忘了自己的伤,耐心哄着她。
“不可以再在外面待着了。”
“烧了吗……我不信。”
她迷迷瞪瞪地跟他闹。
“娘亲以前,都是用手试过才会说我发烧的,你怎么胡乱讲话呀。”
“怎会胡乱讲话骗你。”
见她执拗不肯,江淮之只得试探性地抬起手,犹豫半晌,方浅浅落在她小额上。
这一试可要紧了,额间滚烫的温度激得他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骇得他几乎要方寸大乱。
怎会这么烫?
是他失了许久的血,又在这寒夜里吹了半刻冷风,手掌太过冰凉么?
顾不上许多,他凑近了些。
“柚儿,别乱动。”
“啊?”
符柚懵懵的没太听懂,在凳子上乖乖坐着没动,却只瞧见他蹲在自己跟前,忽然就起了起身子凑过来,将他的额头用力贴到了自己额上!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意识都浑浊起来。
他高挺的鼻梁在她脸上划出细腻的触感,那方比她宽大些的额头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将她整颗心都蹭得酥酥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