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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琛从楼梯上走下来,稍稍弯腰,在狭窄的楼道里和她平视。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

指腹缓缓摩擦,纹路完全重叠。

“我保证。”

“我会永远记得。”

两小孩进家门没几分钟,方蓉英也回来了。

她才到家居城,雷阵雨就倾盆而下。

幸而碰巧遇到以前教过的学生,开车顺路给她送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势,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祁琛的床没买到。

打开防盗门,见两人落汤鸡似的站在客厅,方蓉英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催着他们去洗澡,不然容易着凉感冒。

家里平方不大,但有两个卫生间,正好不用排队。

等都洗好换上干净衣服走出来,满屋子飘散着香味。

是方蓉英刚才煲的老母鸡汤,暖呼呼的,可以驱寒气。

姜晚笙乐颠颠跑进厨房,兴冲冲问:“好香啊!啥时候能喝上啊奶奶?”

方蓉英在她鼻尖刮了刮:“小馋猫。”

“一会就好了,这个鸡汤奶奶昨晚就放锅上煨了,稍微热一下就行。”

姜晚笙嗯嗯两声,满脸的期待。

她扭脸对身后的祁琛说:“我们要有鸡汤喝了!超级超级好喝!”

祁琛并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激动的情绪。

他垂下眼帘,眼睫半耷拉,低声回了一个“好。”

不是故意扫兴,而是因为空气中的鸡汤鲜味,让他现在胃里恶心翻滚,实在没办法假装开心。

自从父亲祁邵明车祸去世后,祁琛就莫名其妙没办法吃任何肉食,吃了也会马上吐出来,严重的时候甚至是闻到荤腥味,胃里就会立刻反酸水。

要说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在王茹一声声侮辱咒骂中,迷茫地也产生了某些错觉:

譬如他的父亲也许真的因为他而产生意外,譬如他确实是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的祸害,譬如他这种人一开始就不该活着。

一遍遍怀疑之后。

祁琛也无法说服自己完全是无辜的,既然有罪,就该相应的存在惩罚。

无法吃荤,大概就是他的惩罚。

方蓉英从陶瓷锅里盛出两碗汤,给姜晚笙和祁琛面前一人放了一碗,说:“快趁热喝吧。”

话音才落,姜晚笙就拿起勺子,埋头洋洋喝起来。

反观坐她对面的祁琛——

提着勺心不在焉地搅着,没动一口。

方蓉英没注意到这一鲜明的对比,她正在收拾厨房的灶台,忽而想到下午出门的目的,侧身看向祁琛:

“下午没来得及买床,家里正好有床垫,等会给你铺在地上,睡起来也舒服。”

祁琛点头,回了声:“谢谢方奶奶。”

听到这话的姜晚笙顿觉不对劲,她放下碗,仰头语气疑惑:“为什么要睡地上?”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早上迷迷瞪醒来,祁琛好像是在地上坐着的,她看他问,“你昨晚是睡地上的?!”

见她满脸的不可思议和眼底略微浮上的一点背叛感,祁琛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方蓉英顺口接话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你这小馋猫睡觉太不老实了,把小琛挤得没办法了,人才睡地板的。”

话毕,她轻笑孙女一声。

然后关上厨房门,继续洗碗收拾了。

餐桌旁再次安静下来。

余留下缓缓放大不可思议与背叛感的姜晚笙,和无端感到心虚的祁琛。

“我挤你了?”姜晚笙难以置信地质问。

祁琛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目光一点不移地落在碗沿。

姜晚笙对自己的睡相完全没有一点怀疑,她觉得肯定是祁琛和奶奶说谎了。

至于说谎的理由,只有一点!

“你就是讨厌我!所以不想和我睡一张床!”

她“啪”一下扔掉勺子,连最爱的鸡汤都不想喝了,很记仇地翻旧账,“你昨天都不和我手牵手。”

“我也讨厌你!”

简单的“讨厌”两个字,祁琛明显慌了。

不想她误会,他只得说实话:“你昨晚……”摸摸鼻尖,他避开她视线,“抱我了……”

不曾想这一句根本没得到姜晚笙的理解,反倒是加重了她的怒气和不理解,睫毛扑棱棱地快速颤动。

“你就因为我抱了你,所以你就讨厌我?”

这都哪里和哪里啊?

祁琛感觉自己有嘴说不清。

转念一想,她毕竟比自己小两岁,他不确定她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

但是她不懂,自己不能明明懂还装不懂。

于是,祁琛不再做解释,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顿了一秒,他又补充,“你在学校午睡,也不能…抱着男生。”

对不起,等于他确实做错了。

特地交代不让她抱别的男生,等于他觉得她这个行为确实很讨人厌。

这下,姜晚笙彻底、完全地生气了。

她本想起身直接回房间,但是鸡汤实在太香了,她又舍不得。

很短很短地纠结了会,她还是重新拿起勺子,气势汹汹、动作和声音都很大地开始喝汤。

几勺下去,她余光瞄到祁琛的汤还是一口没动。

借着心头的气,她开始找茬,瞪他:“你为什么不喝?!”

祁琛眉眼迷茫,他感觉额头一根神经绷得突突跳。

他刚想说话,又听到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喝?”

一字一句威胁道,“你不喝,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小朋友最喜欢威胁人的方式。

其实根本没什么威胁力。

但对祁琛莫名很受用,他表情和木头没什么两样,下意识问:“我喝了你就和我说话?”

姜晚笙抿嘴沉默,继续瞪他。

无法,祁琛低下头,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蓦地,恶心感从体内涌出来,他用手背压了压,艰难地咽下去。

抬头看姜晚笙,她的表情似乎松动

了几分,怒气值因为他的听话,也跟着降下去不少。

祁琛又喝了一口。

姜晚笙撅起的嘴巴放下去一点,祁琛再喝,她再放一点点。

直到嘴角的弧度完全抿直。

姜晚笙从鼻尖轻哼一声,然后像是放过他似的,又重新埋头默默喝汤了。

祁琛心头松一口气。

视线缓缓挪动到手指蜷握的瓷碗。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他没有恶心的感觉了。

对肉食也没有到原先那么难以接受的程度。

因为相较于这个。

他还是更加不能接受,姜晚笙再也不和他说话这件事。

按理来说,姜晚笙不是一个特别爱生气的人。

她性子活泼、直爽,从小脾气是来得快去得很也快。

但这次,她的不高兴接连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她生气祁琛讨厌自己这件事,气着气着又忍不住想和他说话,于是她又开始生气自己。

情绪反反复复,憋得她这个小话痨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就连方蓉英都觉得有些奇怪,给两人关灯和房门的时候,还暗自喃喃一句:“晚晚这是怎么了。”

目光里姜晚笙已经在床上摆好姿势,紧闭双眼,看起来像是特别困,马上快睡着模样。

方蓉英也就没再当回事。

转身离开前她和墙角地上躺着的祁琛小声说了句“盖好被子,空调冷了就关掉。”

祁琛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门阖上,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

外面依旧飘着雨点,窗帘被冷气吹得鼓起一道弯弧,尘埃粒子在暖光的照耀下来回轻舞。

小夜灯映照的狭小房间里没有人说话,黑夜将静谧放大。

祁琛眼皮掀开,视线落在斜上方女孩的发顶。

光束在她卷曲的头发上投落下斑影,随着呼吸的起伏而欢快地打节奏。

他知道她还没睡着,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启话题。

下一刻,天际蓦地变白。

一道闪电从远处撕扯而下,穿过暴雨,叫嚣出轰鸣雷声。狂风也携裹雨水,大力地拍打在玻璃窗上。

霹雳声响,很吓人。

姜晚笙原先还沉浸在装睡不被发现的得意中,这道电闪雷鸣直接给她吓得倏然睁大眼睛。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意识地咬紧下唇。

从小除了虫子,她最怕的就是闪电。

好几次滨北特别大的暴雨天,父母忙于出差她都是一个人呆在卧室里面的,阴影很深。

被子一掀,她埋头躲进去。

薄薄的夏凉被根本没什么遮光性,吓人的白光依旧透进来,她身子不受控地发抖。

双眼皮和睫毛交缠在一起,她正想把头埋得更深些。

被子的一角忽然被人掀开一个小口。

氧气悄然顺着缝隙钻进来。

姜晚笙抬眼看过去,世界忽明忽暗,祁琛正蹲在她的床边,安静地和她对视。

“姜可可。”他喊她最喜欢的小名。

姜晚笙出神几秒,呆呆地嘴唇半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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