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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倒是被她逗笑了。

“去岁都及笄了,不久前又过了一岁生辰,怎得和孩童抢玩具。”

“你说我幼稚!”

她一叉腰可不干了,伶牙俐齿回过去。

“我还小呢,又不像先生一把年纪了!”

“到你口中,我年纪轻轻倒是快要入土了。”

他难得话中又有些宠溺,也没有刻意忌讳什么。

“没有,只是偶有感触,觉得柚儿天真可爱。”

符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被夸得有些羞了,支吾道。

“那、那就兔儿灯嘛……”

“嗯。”

江淮之随手付了银钱,从小贩手中接过兔儿灯,正要递给她,却一个不留神又见不着她的影子了。

怎得一个看不住就乱跑?

他心下竟下意识紧张,抬眼四处望去,却听到身后一句清甜的呼唤,“先生——”

又跑首饰摊子上了。

真不该训吗?!

好多年前李乾景出来玩也是这样的,被他拎起来一顿臭骂,此后一直到现在都再不跟他出来了。

只是那小娘子娇滴滴一仰脸,吵着要他看自己新挑的簪子,他那训斥的话忽然就说不出了:“……好看的,不用拽我袖子。”

顿了顿,他还是又坚持补充道,“出来玩不许乱跑,很危险。”

她口中的年纪大,好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可他又不是故意当什么年纪大的啰嗦先生的,这么多人若不小心给她撞了,他还得亲自登门给丞相一个交代,怎么想怎么是麻烦的。

实在是难。

“知道啦知道啦——”

小娘子果然拖了长音,稀稀拉拉地应着。

“真的好看吗?那我就买了!”

“喜欢便是好看。”

江淮之目光轻轻在那柄梨花玳瑁金簪上落了落,解了银囊递过去。

“说过了,我送你。”

“诶?”

这下轮到符柚惊讶了。

“刚刚先生不是送了我一盏兔儿灯吗?怎么能让先生再破费。”

“眼下是元夜,本就该有一盏花灯的。”

他淡声解释着。

“这一件金簪,算我允诺你的奖赏。”

可是送女子,哪有送簪子的,那不是……

她自觉耳根发烫了,旖旎的小心思几乎快要兜不住。

这人声鼎沸的花灯会场烧得尽兴,一连将她心里也烧得作痒。

她拔腿一溜烟跑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江淮之果然跟过来了。

还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她小手捏着金簪将它高高举到他的眼前,阖了双目,声音细若蚊蝇。

“若、若是奖赏,先生不如……不如帮我戴上吧?”

闻言,江淮之亦是一怔。

面对眼前这小娘子忽然提出的要求,他自觉任性且逾矩,下意识拒绝道:“你自己戴。”

可她仍是不依不饶。

“先生说会满足我的要求的,你说话不算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敲小鼓敲得厉害,只得偷偷咬紧了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紧张一些。

她又何尝不知此举大胆,但脑海中一股浪潮偏偏就是拼了命将她往前推,她符小娘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守什么规矩,那干脆便随心所欲一次又如何。

“……我答应的是,会送你喜欢的东西,不要偷换概念。”

他依旧没有动。

符柚高高举起的一双手都有些酸了,却还是不想放下来,固执地一仰脸,“就一次嘛。”

江淮之低声叹口气。

那双正看着他的眼睛清冽纯澈,写满了别扭与渴望,还有些许被连续拒绝两次的委屈,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或许是他想多了。

即便是待嫁的年纪,到底也还是天真,不过是讨个进步的奖赏,缘何又拂了她的面子。

这般想着,他终是伸出手,将那梨花玳瑁金簪勾在了指间。

这一处角落,唯有头顶的月光与那搁置在地上的花灯施舍了些光亮,所有的喧嚣热闹都暂且规避了,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江淮之手握那柄金簪,略略上前了一步。

她感觉到清冷雪松香气的迫近,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男子温热的气息在这微寒的冬夜里被无限放大,她能感受到,那金簪被轻轻戴入发间时明显的停滞,似乎连头顶的呼吸声都重了三分。

她不敢睁眼,心跳得厉害。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小娘子,也有不敢的事情。

而他紧攥着金簪的手松开时,手心竟微微发了汗。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去看眼前的小姑娘。

半方青山描眉,一点朱唇夺娇,两腮春桃拂颊,满面肤白似雪,紧闭的双眸看不清神色,唯有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未盘起的乌发垂落在苏绣如意云肩上,杏粉滚白绒的衣袖被不安分的小手绞作了一团。

娇媚惑人,却又不失天真可爱,好似生来就是理应被千娇百宠,捧在手心上的。

相对无言,江淮之转过神来,退后一步,开口略有些哑:“好了。”

听得这一声,符柚才堪堪睁了眼,小手轻轻抚了抚发间的金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亦不敢说些什么。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与不远处正吵闹着对灯谜的人群似乎隔开为两个世界。

江萦月躲在胡同转角处偷看着,双手紧紧捂住嘴才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看到了什么?

当朝太傅为既定的太子妃亲手戴了簪子!

她本以为元夜偶遇已是足够大胆,可小柚子的胆子居然远比她大的多得多,此事若被添油加醋传出去,说不准能要了两个家族的命!

早知会撞见这一幕,她费劲心思又花了银钱摆脱那几个丫鬟做什么,还不如乖乖回府里睡觉为好!

心底的紧张达到了顶峰,恰在此时,身后竟有人轻轻拍了拍她,几乎将她那根紧绷的弦拍断。

她面色苍白地一转身,映入眸中的竟是江唤的脸。

江唤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比了比,又指指她的脚边。

她这才发现,脚边居然有一条蛇盘在角落,想来天还有些冷,这蛇还是蔫的,才不至于伤了她。

到底是帝师世家的小姐,江萦月很快稳住心神,慢慢朝后退,没有敢闹出一点动静,直到退进了另一条巷子,她情绪才彻底崩溃,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江唤……”

“属下在。”

江唤的声音令她格外安心,她缓缓抬起头,婆娑着一双泪眼,戚戚看向他那只空洞的黑瞳,“你当没有看到,好不好?”

“属下并未看到什么,只在担心小姐的安危。”

他低声嘱咐着。

“也希望小姐今后不要躲在这样的地方了,隐蔽之处常常有危险。”

“可是……有危险的话,不是会有你保护我么?”

“会。”

“……”

此言一出,二人皆有些不自在。

江唤偏过头去,找补一句。

“属下是江家的死士,必会誓死守护小姐的安全。”

“那……你是卖给江家了吗?”

江萦月嗫嚅询道。

“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江家吗?”

“永远不会,请小姐放心。”

他俯身一礼,虚虚将她扶了起来。

“夜要深了,属下送小姐回府吧。”

她紧紧咬着唇,低下头不发一言。

其实哪里是她想帮小柚子干坏事,分明是她自己不安分。

她与小柚子年龄相仿,都是出阁的年纪了。

相看的公子们已然排了上队,若不约二哥哥出门,用二哥哥当挡箭牌,母亲难保挑个最相中的公子,给她安排到元夜相看,尴尬地赏一圈花灯。

可她真正想一起赏花灯的,却是……

眼前这位一身玄色武士衣,瞎了一只眼睛,不再如以前一般俊朗的……朋友。

她称他为朋友。

是从她总角到豆蔻再到及笄,陪她说过最多话的朋友。

身为帝师世家的千金,不被爹娘看重却必须被严苛的规矩束缚,一言一行皆不敢有半分越池,就这样规规矩矩地长大,安安分分地念书,及笄之后成为江家与别的世家大族联姻的工具,这便是她一眼能看到头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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