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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自己府上呢?

端王嗤笑一声,道:“皇帝猜忌之心太重,他今年不过四十几岁,离老尚有很长一段时间,太子虽然年仅十六,所表现出来的政治远见与才华远胜于他,手底下支持者众多,徐庚派系里有没有支持子的人都不好说。”

微顿,语露讽刺,道:“皇帝自己无能,对太子太过忌惮,成日里担心太子有谋逆之心,各种打压针对,太子想出宫建府不成,在宫里每天的日子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怎么说,他也还是个小孩儿,估计冲动之下就干了。”

周二郎顺着端王的话,接道:“所以,支持他的人被搞得骑虎难下,既然干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计就计把皇帝干掉,毕竟新君上位,有从龙之功的诸位也能尽快更上层楼。”

端王饮了口茶,轻笑,“对极,时不我待,尤其是太子的头号支持者高弘高太傅,岁数大了,他是真耗不起。”

周二郎:“所以,王爷的意思是——”

端王收敛了脸上的玩世不恭,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这次惩治贪污的行动中,拿下几个让徐庚肉痛,但又没有肉痛到要冒险的人物就行了。”

周二郎点头,“下官明白。”

一番谈话结束之后,端王颇玩味地瞅了周二郎一眼,道:“听说过锦衣卫的诏狱吗?”

周二郎:“有所耳闻。”

端王:“百闻不如一见,不如随我去见识见识?”

周二郎知道他什么意思,站起身来轻笑,“王爷请。”

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诏狱,未曾走近,便有一股阴森镇压之意迎面压来。

顺着高高的台阶上去,两扇黑漆漆的大铁门挡住去路。往上看,肃穆的匾额上明晃晃的“诏狱”两个大字赫然其上。

匾额上方则是上古凶兽饕餮的青铜浮雕,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撕碎,吞噬,入腹。

门口的守卫见到端王和周二郎,慌忙上前行礼,端王淡淡开口,“把门打开。”

“是,王爷。”

守卫用力推搡,沉重的大铁门发出吱扭扭地闷响,里面那个未知的世界向外面透露出来一点儿端倪。

一股霉味儿混合着血腥味儿以及说不出的腐烂味儿直冲口鼻。

周二郎定了定神,忽略掉耳边不时传过来的变了强调的惨叫,跟在端王身后,顺着一条长长的逼仄台阶往下走。

诏狱是半地下形式的,四面均为坚固的石墙,仅在石墙上方开有几个不大的通风口,以便用来通风换气。

因此这里面终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不要说在里面受刑,仅仅被关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就足以把人搞崩溃。

修建者当真是深谙犯人的心理,对其进行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就在周二郎的不适感不断加重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眼前的情景霍然一变——今日,端王为周二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见识过朝廷争斗的残酷,禹北灾民的凄惨,西北战场的命如草芥,周二郎以为自己的心志已经锻炼的足够坚定。

今日,见到这诏狱里的触目惊心,他才知道那些都不算什么。

他自负学富五车,此时却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可以准确描述眼前的情景。

恐惧恶心到他想吐!

这里的一切早已经超出了人的底线,三观震裂!

脓疮遍身,血肉模糊的犯人被吱吱叫的老鼠啃咬手脚这都是小意思,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好,还是端王今日的刻意安排,让他有幸观赏了一出诏狱里的酷刑实施过程。

鲜血、森森白骨、寒光闪闪的尖刀、狰狞麻木的施刑者,如待宰羔羊般被铁链锁环大字型捆绑在刑架上凄厉惨叫的犯人……

周二郎只觉遍体生寒,汗湿整个后背,看到受刑者那种百骨尽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烈,仿佛受刑的人变成了自己。

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在端王面前手脚发抖失态,已经用去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端王却显得异常平静淡然,指着犯人解释道,“此刑有个极为文雅的名儿,名曰弹琵琶,在诏狱大刑中勉强能排进前五吧。”

周二郎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儿,淡声道,“一曲琵琶肝肠断,果然是好名字,贴切得很。”

第一次进诏狱的人大都受不了这种受刑场面,周二郎此刻能维持住表面上的镇静,已经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

端王有些欣赏。

想当初他自己第一次进来时,也曾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就算是现在,非必要他也不会进到这里面来。

端王抬了抬眸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二郎一眼,道,“天下还没有锦衣卫撬不开的嘴,倘若撬不开,那就把十八套刑具走一遍,由不得他不认罪。”

周二郎笑笑,没接话。

是啊,屈打成招嘛,这种酷刑之下,就算你一身清白,就算你比窦娥还冤,也不得不屈从认罪。

上哪儿讲理去?

端王的暗示周二郎听懂了,无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意思是你想查谁,关键不是他有没有罪,是你需不需要他有罪,就这么简单粗暴,但有效!

两个人继续往里面走,端王道:“最里面的才是这里的重型犯,也是曾经身份最高的人,本王的五皇叔就在里面呢。”

话音一转,端王语气里多了几分似调侃似嘲讽之意。

“寻常百姓或者是普通小官是享受不到诏狱里面的特殊待遇的,非得你我这种位列九卿的重臣才有资格进来。”

周二郎是聪明人,自然能听懂他这一语双关的,是在敲打自己呢。

当初为了儿子的救命药,半推半就,他迫不得已上了端王这条贼船。

如今要想活命,大家就得一块儿拼命把这条船撑到上岸。否则的话,就只能一块儿在诏狱里惨兮兮守着老鼠蟑螂话凄凉。

酷刑可以忍,与老鼠蟑螂作伴,周二郎忍不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酷刑是比脏和丑更让周二郎难以忍受,就算是死,他也一定会选择最体面的。

周二郎甚至想:他是不是该寻找一种像话本子上说的那种,吃下马上就能结束生命的神药?

这样的话,云娘和钰哥儿来给他收尸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周二郎忍不住自嘲的一笑,死自己一个倒好了,怕就怕……

周二郎拒绝往下想。

出了诏狱大门,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重见天日一般,外面熟悉的一切让人如此心生欢喜。

听到后面吱呀呀地关门声,周二郎没有回头。

从镇抚司出来,周二郎又去了趟都察院,到晚上回府时,天已经漆黑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碎琼乱玉般飞舞,洋洋洒洒。周府门前的两盏红灯笼发出柔和的暖光,在这冰天雪地里微不足道,却温暖人心。

是二郎心之所向。

马车缓缓停稳,胡安撑起一把精致的油柄伞,扶老爷下车,二郎接过伞,往自家院子里走,猝不及防,软软的棉花团子扑了他满怀。

“爹,我和娘刚想说看看你回来没,你就进门儿了。”

见到自己最亲的人,周二郎终于从上午诏狱里的不真实中找回了几分现实的感觉,弯了腰,单手抱起孩子。

他没有发现,儿子如今六岁半,体重比以往沉了许多,他却能单手就抱起来了。

云娘过来接过二郎手中的伞,替爷儿俩打着进屋。

大哥不在家,爹娘不放心庄子里的暖房蔬菜非要在庄子里住,亦不在家。

大姐和兰姐儿早早就吃过饭回屋歇着了,就剩下一家三口还没吃饭。

二郎解开脖颈里斗篷的系带,将斗篷交给云娘,换了身便服出来洗手,周锦钰跟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

他在书院被徐坤、贺景胜两人带的活泼了不少,尤其是徐坤这个蔫儿坏的。

在书院里热热闹闹的,周二郎乍一不让他去书院,在家里闷一天特别不适应,看见周二郎回来,不自觉就跟出笼的小鸟儿一样,扑棱着翅膀撒欢儿,话也比平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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