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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说,他幼时想要成为剑术天下第一之人,觉得那一定最是风光快乐,后来他真的成了天下第一,反倒难过那些和师兄弟们每日早课习武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呢?”
谢宥笑着摇摇头:“人总期盼能过更好的日子,可等好多年后回头看,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已经在幸福中。”
崔妩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摇摇他的手:“今晚你下厨好不好?”
“好啊,你当监工,别到处乱跑。”
“我才不会。”
几日下来,见谢宥主意已定,并未动摇,崔妩更加安心。
在登州的最后一夜,宅子里到处都在忙碌着收拾行李。
她望天叹了一口气。
谢宥知道这几日她问得最多的就是怎么还不下雪。
“你很喜欢雪?”他问。
“我们从未一起看过雪,去岁下雪时你回了上清宫,到年二十九才回来,错过今年的雪,我们要到明年才能一起看。”
分别在即,句句都成了遗憾。
“你是不是故意的?”谢宥很有些咬牙切齿。
“哪里呀——”崔妩往屋里逃,他在后边把门带上。
两人闹将一会儿,崔妩就沐浴去了。
谢宥为着几份文书往书房走,刚踏进院门,就看到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庭院之中。
“师兄。”
谢宥并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看来太子确实局势危急。
“不要让皇帝知道太子在登州的事。”常钺开口就跟他提要求。
“你来晚了,奏折已经送出去了。”
常钺转身就走。
谢宥好心提醒他:“八百里加急,你截不住的。”
他转身出剑对着谢宥:“再写一封,说你查错了。”
“我一直不明白,太子并非忠君爱民之人,师兄为何效忠?”
“我不在乎那些。”
谢宥有些失望,从前的常钺师兄虽性情冷淡,但善恶分明,是温和正直之人,几年不见,竟不辨是非到这等地步。
可越是多人来给赵琨求情,谢宥越不想这样的人来日真的登上帝位。
“师兄请随我来。”
二人走进屋子,谢宥不与他多费口舌,指着一旁的卷宗:“那些案子你自己看清楚。”
常钺看了一眼师弟,翻开一本。
“这些都是受太子庇护的盐官,他们贪污的五成会送到东宫去,敢在登州这样肆无忌惮作恶,就因为靠山是太子,我还记得,师兄你曾倾尽家财救过一个被拐卖的孩子,太子手下这些官所害的孩子不少,难道你还要效忠?”
常钺粗粗翻看过去,握着卷宗的手泛起青筋:“这些……只是权宜之计。”
“太子权宜得也太多了,这种人你还指望他将来登位时会心怀百姓,成为一代明君?”
“他不得不如此,宫斗失恃,父亲偏爱宠妃和幼子,将他排挤得没有立锥之地,若不自保,早丢了储君之位。”常钺将卷宗拍在案上,“你娘子与荣贵妃和六大王交好,难道你没有私心?”
“若是六大王以为我会拥护他,要我为他包庇罪过,我一样不会答应。”
“那是还没到那一日!”
谢宥放弃劝说:“师兄当真要执迷不悟吗?”
“我的家门是皇后一族的亲卫,我生下来就是为效忠太子而存在的,这是此生必行之路,顺着这条路走完就是了。”
对于常钺来说,善恶对错是次要,违逆长辈天长日久授下的嘱咐,要受的谴责才更大。
既然说服不了,谢宥只能送客:“师兄请回吧。”
常钺低头看了看手中卷宗,终究还是放下,携剑转身离去。
翌日提举离城,百姓们夹道欢送。
崔妩从窗缝往外看,那些感激、不舍、爱戴的眼神,都拥挤到眼前,还有远远披着斗篷,朝马车招手的小娘子们,这于她是一种新鲜奇妙的感觉,像是层层冻土之下,又翠绿的嫩芽在破土而出。
这种做了好事,被百姓爱戴的感觉,还真不赖……
或许晋丑说得不错,她当好人是当上瘾了。
百姓一直送出了十里,才渐渐散去,一安静下来,离别的愁绪又重新浮现上来。
她和谢宥虽然要兵分两路,但出城只有一条官道,两队人马并行了一程,走到岔道上才分别。
这几日的天就没有晴朗过,直到此刻,天上纷纷扬扬飘落下雪花。
妙青遇着初雪,欢快道:“娘子,天下雪啦——”
崔妩才不管什么下不下雪,在马车里抱着谢宥不肯撒手,像一条乌鲗鱼,要是真有八个爪子,都要捆在谢宥身上。
“你当初不是说要将我安顿在滁州吗,我跟你走好不好?”
某人分明受用得很,还要说她女儿家心肠。
虽也不想分开,谢宥的理智终究还在:“怕是滁州也不安全,你听话,我心无旁骛才能早去早回。”
“那你走吧,一年不见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崔妩松了手,
谢宥还抱着她:“别闹脾气,阿妩,我要走了。”
崔妩回过头看他,眼圈红得可怜,“我们再待一会儿,等太阳出来再启程好不好?”
谢宥将她沾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忍着不舍,将该他说的话说出来:“总是要赶路的,再耽搁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嗯,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他松手下了马车,拥抱的温暖渐渐消散。
崔妩趴在窗沿上,看雪花飞散之中,他翻身上了马,回头与她对望。
窗里那双鹿一样湿润不舍的眼睛仿佛在召唤着他。
“别这么看我。”
谢宥策马走近,不顾光天化日,多少双眼睛看着,探身去亲她的唇。
护卫和从官们都知道提举和娘子感情极好,但平日在人前除了牵手,并无过分亲密的举止,今日这一亲,众人先是惊讶,而后互相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艳羡,默契地都背过身去。
妙青轻呼了一声,也转过了脸。
玉白的十指抠紧窗沿,崔妩低垂着眼睛,看雪花落在面颊上,消融成水,滋润了吻。
冬日的清晨,呼吸间都是白雾,纠缠在一起,好像将这份难舍具象化了。
“太冷了,坐回去吧。”
谢宥将她的脸揉了又揉。
“嗯。”
呼吸进了冷气,崔妩咬着唇缩回去。
谢宥将马鞭一挥,喝道:“启程——”
望着夫君骑着马远去,崔妩的高高挥着手臂,直到队伍消失不见,她
的眼眸才渐渐染上冬日的冰凉。
盼着她和他,此行都能顺利吧。
马车沿着来登州时的路走,晋丑就在前方飞鹭峡官道等着她。
崔妩闭着眼睛,还未从分别的惆怅中解脱,一抹雪亮的剑尖贴上了她的脖子,她登时毛骨悚然,想呼救,嘴立刻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
什么人!
是什么时候追上来,他为什么能越过护卫?
意识到这是位高手,崔妩老实不动弹,表示自己并不会反抗。
那个杀手说道:“你夫君送进京城的折子——”
“是你?”
常钺的容貌端正到寡淡, 即使是惊讶,也只是情绪在眼中匆匆划过。
他要劫的是师弟的娘子,常钺远远看到他们在岔道上分别, 这就是她的车驾无疑。
常钺脑子转动起来,所以那晚赌术绝佳的女子就是师弟的娘子,怪不得太子没有等到她登门,原来这人早就跟他师弟离开了京城。
崔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那自己的身份岂非暴露了?
不, 或许还不算。
略思索了一下,崔妩笑道:“常钺师兄, 我听官人提过你。”
江湖规矩, 无论走到哪儿,攀上关系总是没错的。
常钺顿住。
“我夫君谢宥,你该认识的,当日在赌坊,看到那把剑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官人和我说过您, 师兄怎么在这儿?”
崔妩明知故问,她猜也猜得出来。
太子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看来赵琨的日子很是水深火热。
“我要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