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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上次父子俩闹矛盾以后,二郎低调向儿子示好,送了这匹刚刚五岁的小马驹,正适合儿子骑乘。
周锦钰只要留心就会发现自己吃穿用度的规格全都比肩父皇,甚至很多都超越了皇帝,周二郎给儿子的无不是最好的。
又带着妹妹慢跑了俩圈儿,天气渐热,周锦钰怕热着她,没有再骑,命人把小姑娘送回去,小姑娘依依不舍,还想同哥哥玩儿,周锦钰也想玩儿,但没办法,他一会儿还有课,要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
给小姑娘出了个谜语,告诉她什么时候想出来了,才能再找哥哥玩儿,妹妹绞尽脑筋儿的萌样儿让周锦钰憋笑,挥了挥手,命宫人把小姑娘抱走了。
周佐递过去一方帕子,周锦钰接过来擦了擦鼻尖细绒绒的汗,顺手把帕子放回他手里。
周佐道:“太子要回宫换身衣裳吗?”
周锦钰摆摆手,“算了,时候不早了,太傅最不喜欢人迟到。”
周二郎为周锦钰精心挑选的大儒,本事有,脾气也有,文人的骨气更有,就连二郎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再者,几位先生对自己都是倾囊以授,周锦钰亦是从心底尊敬。
太子要学的课程,周佐和高敬是没有资格听的,俩人把太子送到书房外,就要自动退下,周锦钰忽然叫住周佐,道:“令堂的病好些了吗?”
周佐一拱手,“劳太子记挂,家母已经见好许多。”
周锦钰闻言点点头,“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老人生了病,总是会想着儿女在身边的,你回去照料几天。”他又转头吩咐高敬去库房里领些品质上好的药材给周佐。
周佐目光里横溢着感激,周锦钰安慰似的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又整了整衣冠,抬脚进了书房。
书房内静悄悄的,书案后坐着的人却不是须发皆白的太傅。
“爹?”周锦钰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太傅呢?”
周二郎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从书案后缓缓抬起头来,道:“今日朕来为太子授课。”
太傅更多是为周锦钰讲解治国之道,而周二郎则要让儿子明白帝王的驭人之道。
今日他要为周锦钰讲的是驭人之道中的“立威”。
这东西光靠讲是无法深刻的,尤其自家儿子仁慈有余,狼性不足。
是以,周二郎身体力行,亲自示范他作为父皇的威严是如何一步步建立。
半年以来,他对周锦钰甚是严厉,给立了一大堆规矩,不准顶嘴、早晚请安、在外人面前必须称父皇等等。
周锦钰不明白他爹这样做背后的良苦用心,只以为是做了皇帝的爹再也不是从前的爹。
可不管周锦钰如何伤心,如何不理解,二郎均不解释,有任何不服气,忍着。
周二郎半年来的努力效果显著,周锦钰行了礼,规规矩矩坐到二郎对面,一副正襟危坐的乖巧模样儿。
二郎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他也不想这样对儿子,可大周朝不是儿子口中千年以后的法治社会,在人治社会就要懂人治社会的规则。
他不下狠心用点手段,很难扭转儿子的心态。
“怎么,钰哥儿现在是怕爹么?”
周锦钰心说明知故问,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先君臣而后才能父子。
心里这样想,可他嘴上却是说官方语言:“儿臣不敢。”
这是不服,但又干不过。
周二郎没说什么,缓声道:“钰哥儿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王者,立身之本乃是获得天下人的爱戴。”
“那么,爹问你,天下人爱戴君王,是因为君王的德行好,还是因为君王给他们带来了切实利益?”
周锦钰道:“自然是后者更重要。”
二郎点点头,“很好,也就是说钰哥儿承认评价一个君王的好坏,不是以他的德行为标准,而是要看他做出了多少切实的政绩。”
周锦钰:“我承认是以君王的政绩为标准,但这并不妨碍君王有好的德行。”
“说得好!”
二郎朝儿子投去肯定的眼神,继续道:“既然你承认是以政绩为标准,那幺爹问钰哥儿,若想要朝廷上下团结一心,令行禁止,把事做好,爹以德服人就能做到的吗?”
二郎又继续道:“就以钰哥儿自己为例,你告诉爹,是爹的道理让你听话,还是爹的惩罚让你听话。”
“爹为什么非要我听你话,难道爹做的就永远都对吗!”
周锦钰忍不住情绪有点儿激动起来,眼尾泛红,黑眼珠子泛起薄薄的水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二郎质问:“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属下!”
二郎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周锦钰面前,摸了摸儿子的头,横溢的父爱在他目光里流转。
周锦钰听到头顶上方响起父亲温暖而肯定的轻喃,“傻孩子,你当然是我的儿子,是爹疼爱和喜欢的孩子。”
周锦钰伸出胳膊,用力搂住父亲的腰,哭了,眼泪止也止不住,浸湿了二郎的衣襟。
二郎摸着他头安慰:“好了,是爹的不对,让我儿受委屈了,所以爹允许你哭一会儿——不过我们钰哥儿是大周的太子,不能任性,只准你哭一小会儿,能做到吗?”
周锦钰哽咽着,在周二郎怀里轻轻点头,周二郎轻拍了他的背安抚。
片刻后,周锦钰松开父亲,眼睛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周二郎递给他一方丝帕,“自己把眼泪擦擦。”
周锦钰却没接,一把拽过周二郎的胳膊,就着龙袍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道:“我难受了半年,爹轻飘飘道个谦就算完事了吗。”
二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故意皱眉道:“钰哥儿没把鼻涕口水也抹到爹身上吧?”
周锦钰秀挺的小眉毛一扬,“怎么,你自己儿子的鼻涕口水你还嫌弃?”
二郎轻笑,“那敢,太子的口水应该叫什么来着,龙涎?那爹这身衣裳可舍不得洗了。”
周锦钰忍不住破涕为笑,二郎却正色道:“好了,钰哥儿哭完了,委屈也发泄了,那咱们继续刚才的话。”
周锦钰心情好了,单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把身子坐正。”周二郎纠正他。
周锦钰把腰挺直,就听二郎道:“钰哥儿看到了,这半年以来爹对你严加管教的结果就是:爹的话你基本都能执行。”
语气一转,“可爹刚才稍微对你放纵,钰哥儿就开始以下犯上,钰哥儿如此,朝臣如此,天下人亦是,人性如此。”
“所以,做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即要让天下人的爱戴,亦要天下人敬畏,倘若二者发生了冲突,钰哥儿当选后者。”
“爹让钰哥儿选后者的依据是什么?”周锦钰目露不赞同。
周二郎想了想,对儿子道:“治国如治家,治家亦如治国,钰哥儿想想,你姐姐与贺岭过得和睦,是爱起的作用多,还是惧起的作用多?”
周锦钰相信爱情,但是并不觉得爱情单纯,一辈子那么长,谁敢保证自己的爱情不枯萎,但有些东西却是稳固,且双方谁也离不开的,那就是经济基础。
姐姐的经济基础就是公主的身份,贺岭的爱太主观,今日喜欢姐姐这样的,明日或许又会有了别的喜欢,但姐姐有了公主的身份,他就不敢胡来,因为这公主的身份亦关系到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见儿子若有所思,二郎又道,“就比如爹如今推行地丁合一,那些被损害到利益的豪强起来闹事,钰哥儿觉得在这样的利益冲突下,若采用怀柔的手段行得通吗?”
周锦钰轻轻摇头。
二郎道:“所以,对君王来讲,考虑的永远是大局,只要有利于大局,有利于天下长治久安,有利于万民苍生,你就可以不择手段,某些不该有的仁慈才是对天下人的不负责。”
“爹说的有道理。”
“爹的话不一定全都是对的,但皇帝的话必须是对的,钰哥儿明白吗?”
“我懂,爹是要立威。”
“好孩子。那接下来,爹就给钰哥儿讲你当如何立威。”
爷儿俩一直聊到中午的时间,二郎带儿子用完午膳,周锦钰的小心灵又被治愈了,明白自己爹这半年来故意对自己严厉的良苦用心。
心结打开,在二郎面前他又成了“不懂事”的娃,撒泼耍赖,非要周二郎陪他午休。
二郎嘴上强硬不惯着,可还是随儿子去了太子寝殿,小坐了一会儿才走。
二郎走后,周锦钰往榻上一仰,嘟囔道,“真是的,我爹哄人还不哄到位,应该等我睡着了再走嘛。”
高敬一面给他扇着扇子,一面轻笑道:“奴婢倒觉得陛下是用心良苦,处处为殿下考虑,溺子如害子,陛下是担心太过宠爱,让殿下容易产生依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