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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本该被抛下的崔妩坐在谢宥手臂上被抱了出去,他眉头深锁。
似乎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
一路兵荒马乱,崔妩被谢宥放上马车,他自己却没有上来。
外头一声马嘶,蹄踏声远去。
崔妩掀开车帘,那一袭青袍已然远去。
他就这样走了,要去哪儿也不跟她说,崔妩看着空茫的街道,无力感侵蚀了她全身。
她不喜欢被人抛在原地的感觉,
“看来谢宥也没有那么在乎你……”崔珌见她额角磕在窗棱上,眼神遥望街面尽头,问道:“就这么伤心?”
崔妩笑不入眼底,轻声说道:“谢谢阿兄。”
崔珌以为崔妩会说一句“你满意了吧?”或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结果她开口却是谢谢。
“谢我什么?”他问。
“谢你让我知道,我夫君爱我至深,就算把徐度香打死了,也不会伤我半分。”崔妩的嘴比死鸭子的还要硬。
被将了一局,质问崩溃只会让敌人更称心如意,她绝不会让人看了笑话。
崔珌听了,哑然失笑,“任何男人知道自己的娘子与人有私情,都会想要打死奸夫,他不伤你,只是他教养如此,但是,你们的关系再无挽回的可能。”
崔妩沉下脸:“我和徐度香并没有私情。”
“那端看谢宥信不信。”
“你不就是一心要拆散我们吗?可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她趴在窗边,下巴垫在手臂上,瞧着崔珌的眼神如同宣战:“我和谢宥不会和离,我们还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她一辈子都不会在敌人面前低头,露出败相。
“是吗?”崔珌好整以暇,“那好啊,你再跟谢宥挑明我的图谋,看他会只厌恶我,还是会连我们兄妹一起恶心。”
“我只要在夫君面前自陈清白,而阿兄你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等着她来日的反扑吧。
崔妩不欲再说,甩下车帘。
崔珌看着她逞强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马车离开崔府,马车里的人不再风轻云淡,将一把短刃深深扎进了面前的桌案之中。
她还以为崔信娘死后她该岁月静好了,为什么总是有恶心的东西撞上来呢。
是崔珌先耗光了与她的兄妹情分,莫怪她翻脸不认人。
崔妩独自沉默着回到藻园, 心里乱糟糟想了很多事。
枫红迎了上来:“娘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您和三郎君要分开回来啊?”
“他, 回来了?”
“嗯,郎君进了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她还以为他跑到了什么找不到的地方去,崔妩紧紧攥住的掌心松开,慢慢找了栏杆坐下来。
妙青和枫红见她心情不对, 郎君的也很不对,忙问道:“娘子,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崔妩喃喃说道:“徐度香根本没有离开季梁城, 他在崔家出现,一切都被官人知道了。”
怎会如此……
二女对视一眼,看娘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看来事情真的不小。
妙青问:“要不要去把周卯叫来?”
当初就是派周卯去将徐度香杀掉,分明是他说看到徐度香乘舟南下了,怎么能又出现在这儿呢。
“不必, 他大概是被蒙骗了,崔珌早有预谋,他存心”
“那娘子,现在该怎么办……”
娘子不会跟郎君和离吧?
可是娘子分明还很喜欢郎君, 刚出门的时候的夫妻俩还悄悄在袖下拉手, 回来就成了这样子……
崔妩其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想安静待一会儿, 可眼下情况不明, 属于她的“判决”还未尘埃落定。
“我也不知道。”崔妩揪着膝盖上的衣料,思索着对策。
现在该怎么办?
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 谢宥都未从书房出来。
时间越久,崔妩越焦躁不安。
她已经沐浴过,散着头发在庭中吹凉风,要把心怀里的躁郁吹散。
庭中石灯光亮将花木照成昏黄色,今夜阴云蔽月,秋风将池水吹皱,荷叶半枯,小舟一下一下撞着石阶。
或许再过一会儿,她就不是这藻园的女主人,窗外会重新种上青竹,或是新的女主人喜欢的花木……
再来一次,谢宥一定不会被自己这样的女人蒙骗,他会娶到一位真正大方稳重的夫人,再有一次洞房花烛……
崔妩脑子浮现出和谢宥一样的想象,气得站起来把乌木梳狠狠地掷出去。
他跟自己许了诺!况且……
况且库房里那么多的东西,归属尚分辨不清楚,她一时更不可能搬空里面,而且一旦被赶出去,再回藻园搬东西可就难了……
崔妩来回踱步,抱着手臂乱想,不知是在冷静思考,还是给自己找各种的借口。
就算要和离,也绝不是现在!
晚饭被端上了桌,那人都没有从书房出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崔妩等不住了,跺着步子去书房,要问个明白。
大步走在廊下,披散的乌发飘动如绢,她将书房的门一掌拍开。
崔妩气势汹汹要质问清楚,可当看到谢宥抬起的脸,兔子一样发红的眼睛,那气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中,谢宥执着笔,悬在纸上已经很久。
他是想写和离书的,只是默立良久,始终都不能下笔。
一切都真相大白,他的妻子不愿随他去江南,原来是早就有了要为之留下的人。
既然她与他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为何还要嫁给他?
既有人疼惜相守,不愿随他离去,何必留一个无心之人,就予她自由好了。谢宥心中反复念着这一句,只是墨滴在纸上,始终没能落笔成字。
直到日头西斜,崔妩来把门踹开,他抬起头来。
到她开门这会儿,谢宥才回过神来,天色怎么突然间就暗了下来。
崔妩没有挽发,额前发丝微潮,一如从前很多个夜晚沐浴之后一样,若是从前,她会枕在自己腿上,晾干了头发才准他去沐浴。
可惜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宥透黑的眼珠动了一下,视线重新落回纸面,若他早些写完,现在便可将和离书给她,两人一别两宽……
可能吗?
谢宥心底缺少那份笃定。
崔妩也在看他,她知道自己真的伤了他的心,尽管不是有意。
愤怒褪去的谢宥,眼里都是迷茫痛苦,好像一触就会碎掉,崔妩瞬间就心软,可脆弱只是刹那,他又用冷漠锋利将自己重新武装了起来,要把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崔妩知道,现在谁都不清醒,
可她就是不想和谢宥这么草率就分开。
走近正想说话,就看到他笔下那张纸,崔妩气息骤急,一把扯过来看。
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
纸上只有已经干涸许久的墨点,谢宥手中的狼毫也干了,因为没有落笔,也就不知道。
所以他在这儿躲了半日,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写这封休书?
崔妩把纸拍在桌子上,这稍微算是一点安慰……
“你要休了我?”她质问。
是和离……但谢宥显然不想跟她解释。
面对崔妩骤起的疾风暴雨,谢宥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放你……自由而已,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两人隔着书案,谢宥看她嘴动了动,却没说话,而是坐在下首。
崔妩乌发披散着,侧颜清冷苍白,弱不胜衣,已近中秋,她穿着这样经过竹廊,会不会……谢宥手握拳压在桌案上,阻止自己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那真是多谢官人了,请吧。”崔妩坐到一边去,似在恭候他写完。
他想听的是崔妩否认,拒绝,而不是一句“多谢”!
可崔妩读不出他的心,谢宥隐忍片刻,半点都忍不了,将握笔的手拍在桌上,震天的响声爆出,如同大地上响起一声惊雷,打磨得像玉石一样的紫竹狼毫被拦腰拍碎,上好的檀木桌摇摇欲坠。
崔妩被吓了一大跳,绷紧了脖子,脱口问:“做什么?打完徐度香还不够,要打我一顿出气再休掉吗?”
“你再说这个名字!”
无论几次,他都无法平静对待,为什么她这么能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