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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的第一道命令, 就是杀了阿宥?
高台下,把人杀掉的叫嚣仍在继续,
“那就让我来吧,”崔妩终于开口。
时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她犹豫。
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崔妩努力让自己冷静, 平稳地经过所有人的注视,走到谢宥面前去。
谢宥看着她走过来,蹲下与他视线平齐。
隔着面纱,他看不清她的脸, 是高兴还是冷漠, 对于自己将死的结局,他不害怕, 只是没想到
“这就是你要的?”他问。
崔妩并未说话。
能答什么呢, 他们是明明白白的敌人,一个杀人立威, 一个束手待死。
匕首抽出,寒光晃过他的脸。
崔妩记得自己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丁婆子,那种利刃割破血肉伴随尖叫的感觉,后来她就习惯了,面对一群杀手也能利落抹了他们的脖子,可她从未想过,这一次要杀的人会是她。
握紧匕首的虎口用力到泛白,连犹豫都是奢侈,醒神之时,刀刃已经彻底没进他的身躯之中。
刺破衣料,要掐断他的呼吸和心跳,要从这个世上抹去这个叫“谢宥”的人。
匕首捅入谢宥身体里时,也是插在了她的心上,崔妩睁大了眼睛,也抵挡不住利刃刺破血肉时,泪滑落下来。
早已伤痕累累的谢宥,承受着这最锥心的一刀,紧握水心剑的手无力地垂下,倒下时靠在她的肩上。
听得到她过重的呼吸声,谢宥笑了一下。
他们只是在乎过彼此罢了,可说到底,谁也没把谁放在第一位。
谢宥此刻是恨她的。
谢家做了为臣者应做之事,却也成了推动靖国覆亡的一步。
没有登州的三千万两,漆云寨就没有机会让四军待罪,没有谢溥的检举,王靖北不会联手废太子造反,北疆兵马也不会得到消息,在大雪之时叩关。
谢家是忠臣,现在却被人利用,引起战火,成了覆国的一环,这是万死难赎的罪名。
谢宥终于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他既为官,肩负为生民请命的职责,就不该与狼子野心之辈纠缠,不该为了爱一个人盲目踏险,连累万万生民陷于战火之中。
爱她,是一件错事。
她并不值得。
好多话都不能再说,谢宥只剩了一句:“别、别……起战火……危害百姓……”
说完这一句,江南的寒冬终于以腹中寒刃为起点,蔓延四肢,将他冻毙于风雪之中。
到了这一步,他心中惦念的始终是这国朝的子民。
崔妩却不能给他这个承诺,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我余生都不会忘了你。”
所以,阿宥,睡吧。
谢宥笑得惨淡,果然还是这样……
若早点看清,不堕此苦该多好。
神殿门口,北风呜咽如鬼哭,雪花被风裹挟刮入殿中,如同千万把细小的刀刃,疯狂地钻进崔妩的衣裳里,切割肌肤,冻僵关节。
唯有握刀的手上是暖的,是阿宥的血在汹涌。
崔妩已濒临崩溃,拼命咬紧了舌尖才没有哭出声音。
这是必行之路,她不能心软半分!
匕首抽了出来,崔妩抖着手,照晋丑说的,在腧穴上重重点了一下,手背挨过他的鼻子,已探察不到气息。
崔妩慢慢站起了身。
帷幔下,她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血口扩大,仰面倒在地上,嘴唇颤抖得说不出一个字,心脏如被凌迟,千刀万剐。
雪花吹落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慢慢带走了生的气息,那双眼睛一直静静落在她身上。
没有震惊,没有失望,是死水一样的目光,而后慢慢涣散。
崔妩颤颤闭上眼睛,止不住眼泪汹涌。
谢宥的死,让神殿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崔妩抹去匕首的血迹,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活人气:“这位季梁司使的命,就算是我们向靖朝扬威的第一声号角。”
“漆云寨!”
“漆云寨!”
“漆云寨!”
足以掀落殿顶的欢呼,也是百官心中巨石卸下。
此刻崔妩庆幸自己戴着帷帽,一声声欢呼中,无人看得到她的眼泪。
可那些官吏仍有担忧,崔妩只是捅了的一刀,虽然看着谢宥倒下,没了气息,他们仍觉不足,只崔妩走后,再将他千刀万剐。
晋丑却抢先开了口:“抬出去,别让他的血污染了神殿!”
素玄兵也道:“今日祭典,出了这样的事弥天大神要怪罪,赶紧收拾干净!”
“是!”两旁寨兵上前将尸首抬了出去。
崔妩目光追随着,却连去抱一下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谢宥被抬了出去。
小小的一方帷幔仿若困死了她,隔绝了所有空气,即使张着嘴呼吸也不上来,让崔妩的头一阵阵发晕。
方镇山出现在身边,握住她一边的手臂,将她撑住,“站好了,不准倒下去,你是将来的皇帝,别能让看到软弱无能的样子!”
崔妩将他的手甩掉,死死咬着后槽牙:“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若他的死根本于大局无益,只是枉死,我就送你下去见他。”
“你不想当皇帝了?”
她并未说话,就是整个漆云寨死绝了,她回季梁当个卫阳公主,将来依旧是皇帝。
方镇山对女儿的态度并未介怀,反而高声对那些官吏道:“既然奸细已除,各位不用担心,靖朝已乱,幼帝不稳,很快我们就要缔造一个新的朝代,在座都是新朝元老……”
方镇山的声音就在旁边,又似乎很远,崔妩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走吧。”
她只听见了这句,转身直直走出了神殿。
离开的方向也是谢宥尸首抬下去的方向。
“谢宥呢?”
崔妩四下张望着,他被抬到哪去了,他还好吗?
晋丑看到她来,并不言语,这双眼睛,好像轻轻一眨就能落下泪来。
“我在问你话!”她喊道。
“我让人把他抬到乱葬岗去,想再悄悄把人带走救治,”晋丑慢慢说着,“可半道上出现一个人,谢宥被他抢走了,我们的人拦不住那个人。”
阿宥被人劫走了!
崔妩死死攥住她的袖子,眼睛也紧紧盯着他:“能带走他的人会是谁?”
“不知道,他武功很高,绝不在谢宥之下,又穿着一袭道袍,我想应该是上清宫掌教,也就是谢宥的师父。”
上清宫掌教,她心念一动,“你说,他还活着对不对?”
迎着她乞求的眼神,晋丑几乎就要说出她想听的话了。
但事实就是,谢宥没有活着的机会。
晋丑的语调轻而残酷:“很难,几乎不可能,为了留人,我们还放了箭雨,谢宥本就垂死,来不及捶打他的胸口顺气,又挨了这一箭,神仙难救。”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崔妩的瞳孔在他的话中破碎,手滑落下去,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不过,
与其让他逃出去,死了更好,不是吗?”
死了更好?
或许真是这样。
崔妩转身往回走,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一片沾了雪的枯叶落在她肩上。
她终于慢慢扶墙蹲了下来,死死按住心口那一块。
西北,边军营地。
叶景虞正与麾下排兵布阵,已抵挡频频犯边的北疆兵马。
王靖北谋反带的都是亲信,此刻军中已无善战的将领,叶景虞留下,是王靖北根本没有知会他,叶家本就是被冤谋反获罪,叶景虞不可能亲自将罪名坐实。
此刻环绕在叶景虞身边的多是叶家旧部,正是谢溥暗中为他联络上的,今日重聚,可谓激动踊跃,还有些是军中原有的部将,并非王靖北亲信,反而可以说是被连累。
为了与王靖北割席,这些部将更是急于在这场战役之中取胜,急于证明自己效忠靖朝,并无反心,因而王靖北虽死,军中士气倒是不低。
“据斥候线报,北疆已在玉潼关外不足三十里,明日一早怕是就要出现规模最大的入侵,这是一场硬仗,打赢了,西北的局势就能稳住,这是给新帝登基的最好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