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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宥浑然不知女子的敏感心绪,看着被捞上来的人,问道:“这人是谁?”
“这位是……”府尹娘子想到崔妩的话,改口道:“她自己说她是司使娘子,但被人揭穿了。”
“司使娘子?”谢宥仔细打量着她,“那本司使为何从未见过她?”
就这么被心上人揭破,蓉娘子几乎无地自容,哀哀切切地求饶:“司使,我……妾身是一时糊涂,都是别人让我假冒司使娘子哦,妾身要是不从,就会被卖到青楼……”
谢宥眼下只关心一件事:“方才揭穿你身份的人是谁?”
他还抱着一点希望,在这江南,笃定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司使娘子的人,会管这件闲事、会生气把人丢下水去的人——
会不会是她?
“就是……”府尹娘子往茶室里看, “诶,那位娘子怎么不见了?”
谢宥跟着府尹娘子所指的方向,在茶室中搜寻, 一无所获。
“她自言是节度使王家的外侄女,和司使娘子常在宴上相见,才笃定此人是冒牌货。”
“她一个人来的?”
“是啊。”
什么王家外侄女,王家哪有外侄女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谢宥追问:“她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她就说了一些司使娘子的事, 揭穿了此人。”
“她是怎么揭穿你的?”谢宥转向那个假司使娘子。
这是蓉娘第一次和谢宥说话,她从未设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她, 好像, 就是寻常娘子,问我有没有凤阳郡君的告身。”
若不是肃雨还在搜查,谢宥根本无甚耐心待在此处。
他追问:“还有呢?”
“她诈了我一把,又问贵妃娘娘曾赐的冠子是什么样式的。”
“请说下去,我不问不要停下。”
蓉娘子抽抽噎噎:“总归她问的我句句不知,后来她还拿出一串珠子来, 问我认不认得,我没有认出来,就被她我丢到水里,然后司使您就来了……”
谢宥一句句追问着, 逼迫她说下去。
蓉娘语无伦次, 显不出一分冷静和知书达理,反而唯唯诺诺, 因一身泥泞而瑟缩, 找不到半分自以为的动人风情,无法凭楚楚可怜打动他。
谢宥察觉不到女子旖旎的心思, 只是紧紧盯着蓉娘子,要弄清楚方才从这儿逃跑的人是不是他的娘子。
可他这么专注看着一个人时,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陶醉。
蓉娘子擦着眼泪,偷瞧她的几眼,几乎生出扑进他怀里,寻几句安慰的冲动,就算此刻寒衣裹身,仍旧在颤抖中生出一丝暖意来,交代的话带上委屈,变成了告状。
“什么样的珠串?”
“……我不认识。”蓉娘子带着羞愧低头。
崔妩那些话
还在凌迟着她可怜的自尊,此刻谢宥问,更是将伤疤揭开了。
府尹娘子当时站得近,还算有些眼界,说道:“有一枚独山玉,一枚成色极好的碧玺,旁的就没看清了。”
真是赵琰送她的那条。
几句之后,谢宥已经肯定,方才逃走的“王家娘子”就是阿妩没错。
他早该猜到,这睚眦必报的作风不是她还有谁,若不是她,又何必知道自己来了就慌慌张张逃走。
这事才发生,她是刚跑,只怕方才恰好就和自己擦身而过了。
谢宥已经没有闲心听面前的落汤鸡说再多,起身匆匆出去。
蓉娘子目光追着他出去的。
他就这么走了,他记得自己曾在季梁与他见过吗,他是不是饶恕自己假扮他娘子的罪过了?
正要迈出门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蓉娘子以为他是为自己停住,跪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喊:“三郎君……”
“今日都有哪家来此行贿,元瀚,好好查清楚,这些骗子统统收入杭州府司西狱,来日再审,张贴告示通缉假御史。”
说完这句要紧的,谢宥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众家齐齐哀嚎,原以为是消息灵通找到了后门,来此为自己解去燃眉之急,在夫君面前也能扬眉吐气,谁料会成这样,这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蓉娘子大睁的眼睛里滚落了两行泪。
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虽是商户出身,但自小娇生惯养,请了女先生教授诗书,没偷没抢,怎么就沦为了的一个阶下囚,还有可能会被砍头呢。
她此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个下场。
更见谢宥无半分心落自己身上,蓉娘子彻底心灰意冷,脱力晕死过去。
“找到人了吗?”谢宥出门就见肃雨回来。
他已搜完了上下,摇头道:“主子,前后都已经围住了,所有人皆不得进出,但在其中……未见要找的人。”
崔妩失踪的事不能宣扬出来。
还是晚了一步!
谢宥上马催鞭,一刻不肯耽搁,下令道:“封锁城门,”
姮虎担忧道:“司使,这怕是不合规矩啊。”
“万事有我担着!”
“是。”
而参与冒充司使娘子的一干人等,都被元瀚带走了。
在谢宥满城搜捕崔妩下落的时候,她已经和其他三人已经骑马继续往南面去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崔妩风帽兜着脸,迎着寒风,骏马铁蹄踏在路上,震得她骨头缝都在颤抖,可她仍决意将谢宥抛在身后。
她并不是被方镇山一句能当皇帝,就抛弃一切巴巴赶过来的。
在离开登州之前,晋丑就曾跟她说过:“江南才真正是我们的地盘,到时谢宥就算知道你在,也绝对找不到你。”
“这话听着,好像你们已经控制住整个江南了。”
晋丑扬扬眉毛:“差不多吧。”
“怎么办到的?”
晋丑笑而不语。
崔妩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难道你们还在经营弥天教?”
“你想的法子很好用,让那些百姓都很听话。”
所谓弥天教,还得从当年杭州匪患说起,崔妩通知方镇山来杭州,不止让他收去残匪,打劫富户,更在杭州造了一尊野神,叫作弥天。
起因是土匪行善不会叫人记挂,漆云寨便需要一个身外身去收拢那些民心。
崔妩流浪多年,深谙民心,知道百姓们大字不识,一遍遍散播什么大义、道理,还比不过菜地里的一根葱重要,不如直接引他们信奉神仙,直接听从神仙指示,才是省时省力的举措。
于是弥天教应运而生,在匪患之中救助了许多百姓,这个教便慢慢有了信众,后来每逢灾年弥天必出,逐渐有了威望。
这教没什么深奥的教义,借的还是道家入世那一套,又糅杂了佛教因果之说,纯粹是为收拢民心。
后来崔妩离开,而方镇山并未彻底放弃弥天教,他手下有一个叫素玄兵的,巧舌如簧,机敏善辩,在江南到处宣扬教义,汇聚了一大批信众,此教发扬光大。
多年经营,就是为了一个时机。
如今正好为漆云寨造出一句“天命所归,民心所向。”的谶言来。
晋丑道:“一开始那个弥天是你,后来成了我,现在又换了其他人,现在江南人人信奉弥天,我们付出的那些辛勤,该收回一些民心了。”
崔妩沉默不语。
设立弥天教,只是走一个收拢民心的捷径,固然有效,但教派若到了居心不良的人手里,就会走上歧路,变成一个人性泯灭的地方。
不管成事与否,将来这个教派都必须被捣毁!
正因晋丑提到弥天教的事,崔妩才坚定了回江南的决心,探察清楚。
“你们是不是想杀了谢宥?”她突然问。
晋丑缰绳一紧,“这得看寨主的意思。”
“他今日会见谢宥,是不是?”
“谁知道呢。”
她会回去拆穿那个假司使娘子,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或看她不顺眼,也是在即将出城门时,在城墙根上看到了方镇山的白狼头。
她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方镇山真要引阿宥到滁州城,对他动手,自己必须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