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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马平听得高兴,就着美姬的手,眯缝着眼睛喝下一盅美酒,“啧——”了一声,甚是舒坦。
下首的门客道:“听闻查盐的司使已到登州,场使觉得瞧着那位,可是好相与的人物?”
昨日官家派的提举盐茶事总算到了登州,府尹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城门口迎接,架势甚大,但魏马平这等官只配远远看着,根本挤不到前面去。
他这种小卒,就算递帖子,司使也不会赏脸露面。
“提举盐茶事,又是司使,哪是我等小卒能请到的,不过虽不在上官眼前,却不能不尽心,咱们还是得备份礼,表个态度。”
不过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小场使,在这儿登州城扎根多年,也是不容小觑的角色。
登州白花花的盐带来了白花花银子,他们盐官在这个地方,就是比知州、参军要体面得多,俗话说京官高三等,他们盐官在这儿就是一等。
“那外头是什么声——”
魏马平还未问完,马蹄就踏碎了金镂的屏风,直直撞到了魏马平的脸上,踏翻了他身前的桌案。
“哎哟!”魏马平痛呼一声,没弄清怎么回事,骑马者手上套索一甩,绕上他的脖子,策马转身飞驰而出。
肥胖的身体被拖拽着,扫翻了厅堂中的桌椅盘盏,又“砰”一声卡在门槛上,几乎要撞断了他的脖子。
魏马平为求自救,只能自己爬出了门槛,被绳索继续拖拽着往前院去。
魏家前院也是一样的奢靡流丽,不似京城官吏宅院整肃,魏马平被拖到了院子里,参宴的人四散奔逃,雕栏画栋的院子里头孔雀东南飞。
朗朗天光之下,一袭紫袍的年轻相公长身玉立,莫说姿容远胜这些年魏马平经手过的胭脂郎君,一身气度更不是等闲富贵子弟可比。
“肃雨——”谢宥开口,套索从魏马平的脖子上松开。
魏马平这才死里逃生,疯狂地喘气想要开口质问他们怎么敢闯进官吏家中——
在看到紫袍相公腰上的金色鱼符时,魏马平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撅过去。
“等不及让府里人传话,就请魏场使出来了,还请见谅。”谢宥有礼道。
魏马平被勒得都要口吐白沫了,还拱手跪拜,“谢司使饶命!”
“魏马平——”谢宥展开手中名册, 开口似携风带雪,不带半点人味,“东胜盐场使,主管晒盐工吃住银饷,所管盐场账目杂乱, 偷漏白银十二万两,倒卖盐引, 牟利二十万六千七百两, 嘉懿三年,从春安县进童女三人,嘉懿四年,抛五名晒盐工尸首入海,五年,以一万两白银和两名童女的贿赂监官……”
谢宥慢慢念出他这些年所犯罪责, 册子翻过很多页,摊开来甚至比一个人还高。
魏马平越听越知道自己怕是要大限将至,这位司使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念出来,是想索要不菲的财物, 还是真打算杀鸡儆猴?
这般大的阵仗, 查盐第一刀就砍到了自己头上,要是不斩下, 那上官的威信在哪里。
心里疯狂盘算着能找哪一门关系保住自己的性命。
“司使……下官受淳王所托, 每年为淳王打理登州的产业,而且下官内子和吏部侍郎夫人更是亲姐妹……”
魏马平赶紧报出自己在京城的关系, 盼着对谢宥有所震慑。
谢宥停顿了一下,魏马平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
他却说:“场使莫急,本官还未念完。”
即使谢宥未曾疾言厉色,但他身量几高,魏马平跪着仰头看去,更慑于他不疾不徐从容笃定的气度,不敢再贸然开口。
这位司使不但姿容出众,声音更是击玉一般清正冰凉,若放在平日,听他说话该是一种享受,但现在听来,无异于凌迟。
直至念完,谢宥才问:“这些,场使可认罪?”
认,还是不认?
魏马平选了装傻:“下官对司使所言之事一无所知,不知上官,这是别的官吏所犯,还是府中人管束不到所犯,尚未可知。”
“本官没那么多时间,你若认罪,就地正法。”谢宥出现在这里,一切就已尘埃落定了。
“下官不认!其中不少是捏造污蔑!”
魏马平不甘心,甚至恐吓道:“上官不审不查,就此构造冤狱,下官死不瞑目,下官的同僚和皆是刚正不阿之人,他们一定会为下官——”
魏马平的慷慨陈词一停,还未威胁完,眼前的司使突然变矮。
一切都在变矮,他好像变高变轻了,从未有过的轻盈,可抛高之后又是快速地下坠,砸到地上,眼前天旋地转,继而淹满了池水的,又浮起来。
岸上是一具无头的肥胖尸体,那位骑马的护卫正收起沾血的剑。
魏马平此时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身躯失去平衡倒下,滚入花了两万两银子修筑的活水池子里,砸起了三尺高的水花,把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假山都溅湿了。
一池碧水半池血,魏马平的头颅漂浮在水中,顺着芳渠而下。
使人纵马闯入官吏家中,当场将人斩杀,谢宥做着最嚣张的事,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姿态,浑然一位气度修养上乘的文士。
家主一死,府中人尖叫着往外逃,然而外头早已被团团围住,一个人都跑不掉。
让手下搜查魏府各处,谢宥收起册子往外走,面上不见喜色。
光是一个小小的盐场使,罪责便罄竹难书,其余的人等的罪行更细数不得,此程任重而道远。
崔妩一直等在府外,看谢宥上马车,她问:“将人杀了?”
“嗯。”
“我让妙青去把名册上的人带回来。”
“好。”
她是司使娘子,也不是闲待着没事干,夫君杀贪官,她就负责安置那些和周敏一样被卖到此处的女子们。
夫妻俩各有分工,在登州的一日都不能掉以轻心。
监场使魏马平之死,仿若一声号角,让铁面无私的提举盐茶官声名远扬。
整个登州东临巷子住满了盐官。
一日之内,谢司使拿魏马平开刀的消息就已传遍,行事作风嚣张果断,根本不给官吏自报关系的机会。
这个平日里最是歌舞升平,穷奢极侈的巷子,转眼笙箫乐舞全部消失。
那些盐官像待宰的肥猪一样,终日忧心屠刀会宰到自己身上,有的闭门不敢出,有的到处托关系想打点的,有的甚至当场就搞起了刺杀。
正面杀不了,装成老弱妇孺哄骗谢宥将人扶起,弯腰时迎面而来的是要刺入眼睛的尖锥,若是寻常文官就要脑浆涂地,偏偏谢宥,早早就避开了,
见刺杀谢宥无法,那些人又把主意打到了崔妩身上。
只可惜夫妻二人早有先见,金银不得进门,各家夫人请柬送了一轮又一轮,崔妩也未露面,有人想劫持她逼谢宥就范,结果来犯的刺客让崔妩张弓射穿了两只眼睛。
谢宥见她那边稳当,更加放开了手查抄各家。
谢宥的书房更是成了重地,彻夜亮着烛火,他几乎不眠不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将所有的证据整理清楚,所有的贪官都揪出来。
杀了几轮,谢宥也并不是没有遇到阻碍。
单是查抄之初,那些盐政、
都转运使们就派快马往京城报信,要他们的靠山在御前对谢宥极尽诋毁之能事,言其手段酷烈,为了查案强行闯出家宅,搅扰公务,官民怨声载道。
皇帝虽然并未听信,但还是下了诏书,让谢宥收敛些行事。
谢宥不以为忤,屠刀更快,始终没有忌惮,凡有罪者皆斩不怠。
他早知登州势力盘根错节,杀了魏马平之后就一意抓起主干,刀指盐政跟几个转运使,底下的人见上头有靠山的几个早早落马,阵脚就乱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时谢宥便鼓励罪责轻者检举揭发,将功抵罪。
这样的条件原本并无人敢信,奈何群龙无首,各家担心别人捷足先登,为求自保,证据和小道消息雪片似的往司使宅子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