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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面赏心悦目至极。
“啧啧啧,幸好昏得早,要是再晚一点,咱们得看到什么呀。”
祝寅语气里还有点遗憾的样子。
周卯似是很懂:“这叫小别胜新婚。”
祝寅可不管这个,直接举起了匕首:“咱们索性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周卯挡住他的手:“小心定姐儿醒过来知道了,跟你急眼。”
那日她多在乎谢三郎,可是人人都看在眼里。
祝寅点点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定姐儿,她以后不给他大官做怎么办。
“二哥,你说怎么办?”二人看向晋丑。
晋丑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崔妩被他压在下面,衣衫散乱,他甚至不用去想象,此刻就已能看到,夫妻二人平日在闺房之中是何等的鹣鲽情深。
将腰间揉乱的穗子撒手,他说道:“现在还不是杀的时候,来日他会自寻死路,把人带走就行。”
说完直接将谢宥掀开,将崔妩扯出来。
然而谢宥在昏迷之前就将她死死攥住,托起崔妩就得带着他,即便此刻不省人事,谢宥也不肯松开半分,
“要不把他五根手指剁了吧?”
周卯皱眉:“你别这么血腥!”
这好歹从前算他半个主子,为官为人都很不错,这么俊俏,少了五根手指多难看啊。
祝寅不耐烦:“你就是跟定姐儿去京城养坏了,养成这副猫性儿,怎么成大事!”
“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貌比潘安。”
晋丑懒理他们的啰唆,皱眉将崔妩腕上的长指一根根掰开,将人打横抱起,说道:“走吧。”
晋丑担心谢宥不中招,也担心中招了拖延的时间不够,下的迷药剂量不小,
牵连崔妩睡了整整一日一夜。
见她醒过来,晋丑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又不是没经验,怎么自己也去吃?”
崔妩猜测他们是到些不该看的,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防备我,我不吃他怎么会吃。”
说得也是。
晋丑看向马车外, 昏黑得没有半点风景,只有能把脸吹僵的夜风, 崔妩没好气:“快把帘子放下来!”
冷死了!
“倒是娇气不少!”
晋丑说着恨恨放下了车帘。
“到了。”外头驾车的周卯说道。
崔妩下了马车, 仰头看去,漆云寨的山门好似巍峨了不少,知道她要回来,幼时好友都汇聚在寨子口。
妙青也逃回来了,踮着脚朝回来的队伍招手。
眼下只有枫红和蕈子还在季梁。
一堆人打过照面,崔妩撑着还昏沉的脑袋, 说道:“蕈子已经暴露,我担心他行事不便,祝寅,你赶紧快马入京城, 若是蕈子真被抓住, 让他立刻接掌京城各处人手。”
多一个人多一分保障,眼下最好一切都不要出错。
“是。”
祝寅领了命令, 寨子都没进, 牵过马又下山了。
“一离开谢宥,你果然清醒不少。”晋丑还在那阴阳怪气。
“比不得你, 一辈子婆婆妈妈。”
“比你利落就行,要真为个男人耽误了事,你一辈子别想抬起头来。”
崔妩朝后摆摆手,不想与他再说,回了旧时住过的屋子去。
屋中陈设一切如故,看得出常有人清扫。
刚沐浴过,妙青就来传话:“娘子,寨主让您到主寨北面的山洞相见。”
“山洞见?”
是她离开太久了吗,漆云寨何时有个山洞?
一出门,晋丑就站在屋外。
见她出来,他将手中帷帽戴在她头上,垂下的面纱遮住了崔妩的脸,“寨主想让见一些人,只是眼下还不宜露面。”
隔脸面纱看他,晋丑的笑面变得朦胧。
崔妩想起谢宥问的那一句,晋丑是否钟情于她。
谢宥洞若观火的本事,崔妩从不怀疑,不过乍听闻,她只觉得荒诞。
可转念一想,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反正对着她,晋丑一定这辈子都说不出表白心意那种恶心的话来,她太了解他了。
那就没什么好心烦的,管他真的假的,晋丑自己放在心里慢慢调理去吧。
崔妩面纱一甩,找方镇山去了。
晋丑跟在身后为她指路,到了山洞口,他却站住了。
“你不进去吗?”
晋丑笑着摇摇头,“寨主在里面等你。”
“灯笼……”
“不需要灯笼。”
可里头黑漆漆的,崔妩半信半疑走了进去。
此刻夜色昏暗,一走进去就像坠入了深海之中,黑得连洞口在哪个方向都找不到了,崔妩看不到山洞有多大顶多高,但很高的地方能看到一点光。
那不是月光,而是高台之上的暖光,大到能容纳一座巍峨的高台,可见这山洞有多宽阔。
高台上的光亮在指引她往上走。
崔妩自黑暗中寻阶而上,走到最顶上,她看不到自己到底爬了多高,四周都是黑的,只有这一束光,照见高台上的东西。
发光的是两盏立着的琉璃灯,琉璃灯中间摆了一方椅子。
说是椅子,其实大得堪比一张的罗汉床,足有两个人高,整个椅子是用金丝楠木打的,通身漆金雕龙,雕龙髹金屏风仿若山峦围护在背后,两边陈列着青铜礼器,尊贵而庄严。
江山、宗庙,庞大的意象汇聚在这些象征物上。
这是一把……龙椅?
崔妩抬手抚摸一侧的纯金的龙首,她没见过龙椅,可一看就能清楚,这种让人不由得俯首称臣的辉煌气派,才配得上权掌天下的帝王。
方镇山竟然在山洞中放了一把龙椅。
此时,两支燃烧的箭矢划破黑暗,擦过石壁上沾了白磷的火把,火把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崔妩猛然回头,洞中一片明亮,她才发现自己站在这么高的地方。
台阶之下并非空无一人。
那是林立的、穿着官袍的官吏,还有身着甲胄的寨兵,将开阔的山洞站满,这山洞有两个入口,崔妩从后面登上高台,才没有碰到他们,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高台上的崔妩,所有的人都齐齐跪了下去,山呼着万岁,汹涌的声浪扑面,崔妩一时无言。
方镇山已将这些官吏调教得很好。
这帮人把她当成皇帝在拜。
崔妩莞尔,原来方镇山给她聚集了这样一帮人,真是……很大的惊喜。
看着江南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跪在她的脚下了,高呼着“万岁”,那一瞬间降临在心头的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豁然开朗。
崔妩慢慢转动着头颅,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一寸寸扫过那些躬身伏地的脊背。
她是突然闯入这男人群里的女人,常理来说,此刻该作惊惶失措之状的,低头退避出去,才是懂规矩的娘子做派,可崔妩却没有半分惊慌,反而从容扫过每一张脸,不紧不慢。
这群官吏也不是寻常男子,他们是自己官宅里的家主,在屋中受女人的忠心侍奉,被女人奉为神祇,不敢冒犯半分,可在此处,他们都接受着一个女人的审视。
当真奇怪,当站得足够高的时候,这份从容就会出现身上,不用刻意装相,三岁小儿也能冷眼看这些宦海沉浮的老狐狸跪在自己面前。
他们这一跪下,将高台上的她无限推高,原来男女和老幼之外,上下之分才是更绝对的界限。
俯视脚下山呼的人群,崔妩好似真成了这天下共主。
不,还是不一样。
真正的皇帝所站的殿宇,该是金光万丈,严整肃穆之地,直望出去不是漆黑夜幕,而是朗朗长空气象开阔,皇城的城墙平直如线,分隔开天地。
不过,她已经能隐约想象到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方镇山今日做的这件事并不多余。
受这一跪,崔妩骤然发现,曾经汲汲营营的财富黯然失色,现在她对那座宫禁,对它背后代表的无上权力充满了渴望。
极度的权力欲在心口膨胀,让人感叹,此生若不能到那至高处看一看,只怕毕生都要遗憾。
这种冲动盖过了一切,比得到一个男子的喜爱、几间铺子、赐下的珠宝来得更让人躁动,她不用去等、去求、去邀爱邀宠。
她为什么不能做赐予之人?
不是跪地谢恩的凤阳郡君,而是低眉漫不经心地说出封赏,对当日的她就是天大恩德的皇帝。
她要在她之上再无一人,要成为这国家头顶悬着的日月,手掌翻覆之间让大靖朝的风云任她搅动,要政达四海,要这天下万民遵从她的规矩出生死去,恢宏政治,以衍万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既然屠夫乞丐都有野心,敢求索皇权,难道女人要被摒弃在王道之外?
山洞之中,“万岁”声似还在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