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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竹坐在陈泽的对面,看向他问道,“你此前曾说想让世人正视东夷,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陈泽就明显来精神了,他连坐姿都端正了许多,“殿下问得好,殿下也知道现在的东夷是个怎样的地方吧?”

沈玉竹点头,拓跋苍木与他说过。

“实不相瞒,我曾是京城陈家的二公子,后来因为家中长辈犯了错,被牵连流放到了东夷。”陈泽长叹一声,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在流放的路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京城外面的境况,我从小就锦衣玉食地在陈家长大,从不知道原来在几十里外的地方是有许多人吃不饱也穿不暖的。”

陈泽抬头,眼神落在一处放空,不得不说,那时候真的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在想,怎么会这样?明明大家都身处同一片土地,为何会有云泥之别?

为何会有那样深切的苦难?而在他眼中称之为苦难的东西,在那些百姓那里早已习以为常。

陈泽认为的苦难,于他们而言是生活。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上。

“再后来,我来到了东夷,发现这里的情形更为严峻。”

陈泽又饮了杯酒,声音苦闷,“这里没有秩序没有法度,而前任首领只会靠抢来获得物资,这也导致百姓之间也是如此。”

陈泽初到东夷的时候,发现这里真是乱的不能再乱,平心而论,这里绝对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

他曾问过一位东夷的老人,那老人方才经历了一场抢劫,正蹲在地上捡起抢夺时落在地上的饼渣吃着。

老人佝偻着身体,粗糙干裂的手指在地上摸索。

陈泽给了那老人一张饼,问他为何会来到东夷而不去其他地方。

那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语气平淡,眼神安静而麻木。

就连得到了一块完整的饼后,老人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喜悦的神色。

“我的儿子战死,老太太因病去死,原来的住处因山洪坍塌,我哪还有别的容身之所。”

老人说完,饿得狠了大口吃着饼,就着自己的过往吞咽下去。

没有不满,没有情绪,像是只为活着的行尸走肉。

他来到了东夷,不是选择,是只能。

陈泽静静地看着他,透过他,想到了自己一路而来看到的人世。

“从京城出来后我的心里就一直不大痛快,我也知道我的念头很可笑,但那时候我就决定。”

陈泽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眼神放光,语气坚定,“我要改变东夷!我要改了这世道!”

诚然,他现在看起来是很不成体统的,甚至有几分滑稽可笑。

陈泽的相貌俊秀,如今常年在外奔波而显得脸颊皮肤粗糙,手指上也能依稀看出些干活的茧来,但他身穿粗麻却气度犹在。

他的衣服仍旧是披在肩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喝了酒的缘故脸颊泛红,这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胡言乱语。

他就像那些壮志凌云的少年侠客,醉酒后执剑倚靠栏杆,剑尖直指云霄。

满腔豪情地认定自己能干出一番伟业,能上九天摘星揽月,坚信手中剑能披荆斩棘,斩出前路。

但这还是不一样的,沈玉竹想。

少年侠客尚未经历尘世,而陈泽是入了世,依旧有着这样的念头。

沈玉竹看着眼前的陈泽,不知为何,他直觉对方说的是真的,陈泽就是这么想的。

他费尽心思成为东夷首领就是为了改变东夷,让世人正视这片被遗忘的放逐之地。

陈泽也没指望他说完这些能有人回应,他只是想说便说了。

他伸手去勾桌上的另一壶酒时,突然听到对面沈玉竹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打算之后如何做?”

陈泽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沈玉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殿下不觉得我很可笑么?不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

沈玉竹当然不这么认为,他经历了重生,从绝境中得到了希望,经历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吗?

“我不这么觉得,”沈玉竹微微一笑,“这世上虽有人力所不及之事,但至少得先做了才知道不是吗?”

他给了陈泽从未有人给过他的肯定。

知己!殿下就是他的知己!

陈泽在心中大叫,知己!这世上还是有人懂他的!

他原本伸手去勾桌上酒壶的手方向一转,捉住了沈玉竹捏着筷子的手,他脸色涨红,声音急促。

“殿下!你简直......”就是我的知音啊!

只是在陈泽刚握住的那一刻,就听见了兵刃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属于兵刃的冷光从他的眼前划过,而后他腰身一紧,被人搂住往后一退,这才躲过了拓跋苍木劈来的一刀。

一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站在陈泽面前,他正要拔剑时就被陈泽叫住,“等等,我没事!”

沈玉竹被眼前这一出变故惊得起身,他转头看向拓跋苍木,“你这是在做什么?”

拓跋苍木将长刀握在手中,眉眼凌厉,“他突然将手伸过来,我担心他伤害你。”

闻言陈泽连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才握住了殿下的手,绝没有要伤害殿下的意图。”

陈泽看着拓跋苍木的刀,后知后觉地咽了口唾沫,一言不合就拔刀,不愧是北狄那位凶名在外的首领。

回神后他暗自心惊,拓跋苍木是真的会杀了他。

陈泽解释完,拓跋苍木也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刀,而是将刀尖指向站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他是谁?”

早在进入这屋中的那一刻,拓跋苍木就察觉到了第四个人的气息,哪怕对方掩饰的很好。

他疑心是刺客,所以心神一直放在沈玉竹的身上。

现在这人突然出现,身形矫健、武功高强,很难不说是埋伏在暗处的刺客。

“他是我的暗卫,名叫玄弈。”

解除误会后,四个人重新坐到桌边。

陈泽拍拍玄弈的肩膀,为沈玉竹和拓跋苍木介绍。

“陈家的本家子弟自小身边都会有一个暗卫守护,后来我流放的时候本以为玄弈也走了,没成想在我遇难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后来我们就一路同行。”

与坐没坐相的陈泽不同,玄弈坐姿端正,身姿挺拔,只是戴着个面具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如兵刃般能刺人的眼。

或者说,这个人本身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剑。

“既然已经不是暗卫,为何还要躲在房梁之上。”

拓跋苍木拿出为沈玉竹准备的手帕,拉过沈玉竹的手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

殿下的手脏了。

沈玉竹的手指动了动,但手腕被拓跋苍木不容置疑地紧扣住后也就随他去了。

陈泽无奈一笑,“我也是这么对玄弈说的,但他这么多年习惯了,改不了。”

在他们对完话后,玄弈突然开口,他直直地看向拓跋苍木。

“若我刚才未及时出现,公子就已经......”

凭借多年特训的暗卫经验,玄弈直觉拓跋苍木很危险,他能感觉到那一瞬间汹涌的杀意。

拓跋苍木头也不抬,擦拭完沈玉竹的手后也不松开,而是动作自然地把玩着手里光洁白皙的手指。

“哦,所以呢?”

这样轻慢又放肆的态度让玄弈的手又重新握在了剑柄之上。

剑拔弩张之时。

“玄弈!”

“拓跋苍木!”

陈泽与沈玉竹见势不妙,齐齐出声。

沈玉竹想要抽回手,拓跋苍木不满地抬眸。

看出他情绪不妙,怕他发病,沈玉竹没再动,而是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沈玉竹将身子靠过去了些,小声耳语,“你不要这样和陈泽说话。”

“嗯。”拓跋苍木的心神都放在耳边的气息上,没注意沈玉竹说了些什么。

“在东夷,我们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我们?拓跋苍木幽蓝的眼眸微动,心里因陈泽碰了沈玉竹手的不满暂且消散了些,“嗯。”

陈泽那边也对玄弈说了几句,玄弈一言不发,握着剑柄的手倒是松开了。

看来今日这顿饭是吃不好了,身为东道主的陈泽很是挫败。

如今他想要结盟的人还对他起了杀心。

陈泽想到方才若是没有玄弈,他现在恐怕已经断气了就心里发怵。

他默默起身将椅子搬远了些,现在距离太近,拓跋苍木提刀就能将他砍了。

沈玉竹见到这幕,想到此前与北狄人商议过的关于拓跋苍木名声一事,他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对方挽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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