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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轻易就揭过,往后真的不会再重现吗?
走了大半个月,一日傍晚进了昌邑界,车队行走在一段山路之中。
崔妩听着暴雨噼里啪啦砸在顶盖上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这样嘈杂重复的声音,雨吹得车帘翻飞,将马车里也打湿得差不多。
突然,车夫传进来几声惊呼,整辆马车猛地晃了一下,又一半塌陷了下去。
有护卫大声喊:“车轮陷到淤泥里去了!”
崔妩正打算看一眼,一件蓑衣被丢进了马车。
“穿上,前面的路马车走不了了。”
谢宥的声音自嘈杂雨声中传进来,平稳而冷静。
崔妩穿好蓑衣扶着门框出来,正要下马车,就被谢宥拖住手揽在身上,一把伞到她手里撑着。
此时夜色昏黑,风大雨大,防风灯笼被吹得翻飞起来,初秋的雨已经有了些刺骨的寒气,连日的大雨将官道都泡烂了,人走在路上,脚深深陷在泥里,
他的长靴踏在泥水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但怀里的崔妩始终稳稳当当。
大雨在伞下织成了雨帘,崔妩在他撑起的一方平静里待着,不时用袖子擦掉溅在他脸上的雨水。
掌心还有些热气,便捂住了夫君冰冷的脸跟耳朵,她的唇轻扫过谢宥的面颊,轻贴了一下就离开了,安静地靠在他肩上。
谢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前面探路的元瀚跑了回来:“郎君,连日暴雨,东进的路被滚落的山石堵住了!”
“可还有别的路?”
从官在伞下努力辨认着地图,说道:“这儿就这一条官道,若不清理掉山石,疏通道路,只能绕到安丘官道上,那就得多费半个月的路程啊。”
谢宥问:“只知道清理落石要几日?”
元瀚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山石随时都要滚下来,现在没人敢去察看情况,不过寻常都要三五日功夫,要是这雨还不停,不停有山石滚落,怕是会耽搁得更久,如今整条官道都不安全,郎君,咱们快找地方落脚吧。”
“前后百里最近的就是一个春安县了。”
“那就只能在春安县停留两日。”
在走到春安县之前,崔妩坚持要下来自己走,“我是司使夫人,怎么能被抱着出现在人前。”
这时倒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谢宥无法,让元瀚去取了自己的靴子给她穿上,到了地势稍高的地方才将她放下。
崔妩走得不甚稳当,谢宥只能扶着她的手臂,在几次她差点滑倒之后,手又紧紧牵在了一起。
谢宥掌心向上,给她撑着。
先行的从官已经将度支司使、宣和殿学士、提举茶盐公事驾临春安县的消息知会过县令,此刻春安县的牌坊下候着一队人,为首的正是春安县县令。
远远见司使的车队,春安县令就迎了上来,拱手唤道:“下官春安县令周岷,见过提举相公。”
周岷瞧着年轻清俊,一把胡子却长到了腮帮子上,他大概是半夜被人叫起来的,胡子有些往外飞,官袍都没有整理好,上前两步都是虚的。
春安县地处荒僻,从没有来过那么大的官,不过只是暂时停留,周岷就带着整个衙门都来了,衙差上前帮车队扶载着行李的马车。
谢宥回礼:“有劳周县令了,这位是本官的夫人,崔氏。”
崔妩也行了一礼。
这么大的风雨,崔妩连帷帽都没有戴,雪琢的面庞笼罩上一层暖光,像雨夜显圣的观音玉像。
周岷并未多看,只道:“下官明日一早就召集人手清理官道落石,今夜还请提举、娘子先随下官到县衙住下,屋子已经打扫过了,还望提举莫嫌简陋。”
“无妨,有一处避雨之地便可。”
崔妩跟在谢宥身后,无意间抬目,在迎接的人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晋丑身为主簿,就站在县令身后不远处,自然也看到了这位金尊玉贵的提举娘子。
一贯带笑的脸有了一瞬间的迟滞,而后继续笑着。
晋丑长得并不丑,相反是个骨相俊秀的白净书生,衣冠楚楚,见人便带三分笑,天生虚伪相。
他是寨子里难得有个人样的,因而其他人常开玩笑他要给寨主做女婿,娶了崔妩。
乍听到这个消息的两人止不住对呕,并互相斥骂对方心存不轨,阴险狡诈。
方镇山要是真听进去了,崔妩宁愿跟一头猪私奔,半路还能烤着吃。
晋丑更狠,直言寨主把龙椅打下来给他都不会娶崔妩。
打他一顿比打龙椅容易,方镇山就动手了。
这也没办法,过不到一块去就是过不到一块去。
他们自小在破庙相识,争着做一群孤儿里的老大,联手打退过想拐走小弟的老叫花,亦敌亦友亦
亲人,手挨在一块儿能恶心得整宿睡不着觉。
直到方镇山认回崔妩,当初在破庙里的小孩,包括晋丑都跟着来到了漆云寨。
晋丑其实去哪儿都无所谓,他是流云一般的人,漫无目的,不过是还想跟兄弟姊妹们在一块儿,就随大流一道加入做土匪罢了。
如今他找到自己的目标离开漆云寨,崔妩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他要是透露半分漆云寨的秘密,就另当别论了。
周岷在前面带路,此时风雨稍小,春安县城中的路也好走了许多,灯笼照见前路,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的,填满的冷雨寒风。
不知何时,晋丑的手快速往县令脸上摸了一把。
她心里打了个突,看看那胡子县令,又看看晋丑,刚刚没人瞧见那个小动作吧?
看来祝寅说得果然不错,晋丑真的疯了。
罢了,她也不是不可以少一个兄弟。
崔妩想将帷帽往下一拉想挡住脸,却摸了个空,才想到自己没戴。
京城的秋雨也一场接着一场。
赵琰坐在延义阁二楼靠窗的书案上, 撑头看着朱窗外下不尽的雨水,说道:“谢三郎他们如今走到什么地方了?”
崔珌放下《四书章句集注》,算了算日子, 道:“大概到京东东路,若是顺利不出半个月就能到登州。”
他想起和崔妩打的赌来,问道:“那日谢三郎为何要打老师?你可是他大舅哥啊。”
谢家三郎竟然打人。这件事在京中掀起的热闹不小,只不过当事者一个离京,一个三缄其口, 谁也不知其中缘由。
“谢三郎为何打臣,他并未明说, 不过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大概是担心他们夫妻离京,臣又官小位卑,不似谢家有大相公坐镇,有人会从臣这儿下手,胁迫他在盐务上徇私,谢三郎才故意和臣演了这出决裂的戏码吧。”崔珌答得随意。
赵琰不信, 演戏怎么会打这么重,直到今日崔珌脸还肿着呢。
“那崔二娘子怎么还说打得好呢?”
“她是这么说的?”
“对啊。”
“当真让人伤心。”崔珌叹息着,轻敲着书册封皮。
赵琰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等着看他到底会不会如崔妩预测的那样。
崔珌还在思索。
崔妩睚眦必报, 吃了这么大的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留京的时间来不及她报复,那她还能做点什么呢?
自己现在是赵琰的老师, 她不可能不防范他对赵琰的控制, 那这时候她会和赵琰说些什么,她能说什么?
定然什么都不会明说。
赵琰还蒙在鼓里, 崔妩连在贵妃面前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世,又怎么会告诉他,再把她和自己的事交代了呢?
为了防备自己蛊惑赵琰,她能做的也只有——提醒,还有讨好。
“六大王和阿妩关系很好,那日还特意在城门相送,是因为漆云寨劫持之事吗?”
“你知道这事?”
“听阿妩提起过。”崔珌说得含糊。
赵琰道:“我同她关系只是寻常,是娘娘让本王……不对,老师怎么净探本王的话,不是本王先问的吗?”
他想知道这对兄妹的关系为何破裂了,崔二娘子可不像意气用事的人。
摸清赵琰的状况,崔珌心底已然明朗,说道:“三郎君做什么我猜不到,但阿妩嘛,她大概是与我生分了,又或者……心里恨我?”
“原来老师自己也知道啊。”赵琰眯着眼睛,开始下套。
赵琰什么也不知道,但他近来从小黄门那听说,选陪读那日,崔珌和崔妩曾在景福殿中和娘娘说话,不过说了什么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