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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旺接受不了,“我弟弟得暖一暖,快帮我抬一抬他好不好?”
“帮我抱他起来,我现在没力气。”
树旺哭得眼泪和鼻涕一起下来。
晋丑摇摇头:“这么冷的天穿那么单薄,光着脚到处走,现在脚底发绀,你自己也活不久了。”
妙青不忍再看,转过脸偷偷擦自己的眼泪。
“白巷何家,你们有人认识吗?”崔妩问。
晋丑点头:“认识,算有名的豪绅,买了个官,和知府攀上姻亲,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也没人管,当家何鲍为了娶三房小妾,打死小妾父母,赔了点钱就过去了,兄弟强占百姓田产,大儿子杀了发妻隔年又娶了一个……”
他过目不忘,一一数着那些罪状。
崔妩解下自己的斗篷,盖在那小孩的尸首上,她仰头长舒了一口气,酒后呼出的白气氤氲在寒夜中。
“白巷何家是吧,走吧。”
暂时无法将江南百官杀尽,在离开江南之前,她有些怒气要发泄一下。
当夜,何府被人闯入,血流成河,一家男丁无一幸免,凶犯至今没有找到。
季梁城皇宫。
紫宸殿上, 赵琰身着蟒袍,他一早就在这儿坐着,奏折翻开又合上, 茶盏盖子掀了十几次,也没喝完一盏茶。
往日赵琰一起身就要烦心西北的事,一登基,还在孝期就得愁江山将倾,看军报看得连日合不上眼, 睡着了梦里也都是阿爹指责他辜负自己的期待。
前几日西北局势可说是危急。
西北因主将死在帐中,未能守住,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日日禀报着北疆兵马的进程, 朝堂上的气氛一日阴沉过一日,满朝文武无一堪用,已经有官员上书和谈之事。
赵琰还在扛着,他不想和谈,甚至想调派最近的西京道兵马,可那一路军本在王靖北麾下, 还在待罪,这个决定迟迟未能下定。
可就在昨日,送回的军报突然说出现了一直,截击了北疆兵, 又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 阻住了北疆东进的脚步。
军报上还写了,漆云寨的旗子上绣的是“家国有难, 义不容辞”八个字。
拿着军报的赵琰没想到, 这还是一股义匪。
他仍不放心,但更多军报传了回来, 证明有了漆云寨加入,西北边境竟渐渐稳住,北疆兵正被一步步打回玉潼关外。
边疆危局暂解,赵琰总算松了一口气。
漆云寨……他开始重新注意起这个土匪寨来。
这个名字赵琰并不陌生,和崔妩一道被劫持的时候,听闻抓他的三个衙差就是漆云寨假扮的,后来漆云寨似乎还杀了崔家大房夫妻。
眼下漆云寨突然表忠心,是真心招安,还是另有什么图谋呢?
结果当日,还有一道从南面传回的消息:崔妩已经快回到季梁,请求面圣。
赵琰自然准了。
不到一年就回京也算快的,想来也有谢三郎在江南遇害的缘由。
赵琰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不知身为娘子的崔妩此刻可还好。
他也不知如何宽慰,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子造反,阿爹去世,再到自己登基,赵琰心境大有不同。
“官家,卫阳公主正在殿外。”全兆和的徒弟芳阶进来禀报。
回过神,赵琰坐正了身体,道:“宣她进来。”
接了圣旨就是公主,但崔妩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近似白色,想来是为谢宥戴孝又不好冲撞,才这般打扮。
赵琰也不介怀,原本他自己也在孝中,两个人算可怜到一处了。
崔妩一进殿便跪下:“臣妇见过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风尘仆仆,可见是一到季梁就进宫来了。
“谢三郎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莫伤怀。”
说起来他的死也许和漆云寨有关,西北的事彻底结束之后,赵琰是一定要派人查清楚的。
“阿宥的事已有半个月,臣妇再伤心,也伤心完了。”
既然赵琰还不知内情,崔妩打算先含糊过去,事情得一件一件处置。
“你可知道先帝封你为公主的事了,我今日正好松快了些,谢宥不在了你在谢府也是白受罪,我同你选一下你的府第……”
“臣妇回来是有另一件事。”崔妩将怀中奏表取出,双手呈上。
“这是什么?”
崔妩冷静道:“这是江南漆云寨的降表,并交还一千万两白银,请陛下看在漆云寨洗心革面,截击北疆之功,招安漆云寨。”
赵琰疑惑,不明白这些话为何会从崔妩口中说出来。
兹事体大,他先屏退左右,才道:“虽不知谢宥身死的底细,但谢宥手下已把消息传来,漆云寨显然是有造反的念头,今朝又递降表,是什么意思,这表为何会是你呈上来的?”
这也是赵琰摸不清漆云寨用心的原因,有功自然要赏,但他不想赏赐一群狼子野心之辈。
崔妩这一趟,就是解他疑惑来了。
“漆云寨确实如天下所有的寨子一样有称王的野心,还想趁西北局势动荡起兵造反割据江南,至于我会递降表,因为漆云寨寨主是我爹。”
“你说什么!”赵琰陡然抬高的声音让他具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她爹,那不就是娘娘的——
这么一想,赵琰对那没见过面的漆云寨方镇山前所未有地厌恶起来。
崔妩面不改色,有些事该坦白就坦白,早晚瞒不住,此事的难点就是让赵琰接纳方镇山。
不过若赵琰在乎荣太后,在乎她,至少不会杀了方镇山,至少不是光明正大地杀。
“臣妇原本要从登州归京,无意碰巧得知了我爹的计划,才匆匆赶去江南,想要在阿宥发现之前劝他歇下心思,大家各自安好便罢,谁知王靖北竟然造反,还引起西北动荡,一切都乱了。”
赵琰拧起眉毛:“我凭什么要相信漆云寨?”
“就凭漆云寨原本可以趁乱割据江南,却甘受朝廷驱遣,若他们有二心,不可能会去西北,也不会归还这一千万两白银,这是让王靖北都不惜背叛朝廷沾手的银子,足见方镇山的诚意,
陛下,臣妇只问,他倾尽所有去西北抗击外敌,归还赃银,哪一件会如何动摇陛下的皇位?”
赵琰很激动:“你都这么说了,方镇山难道什么都不图,扭脸帮我出人出力,为什么?”
“因为他蠢!”
崔妩心中告罪,实在没办法,她要把他毫无威胁是个蠢人的形象立在赵琰心里。
“他蠢在哪里?”
“因为他蠢,才会利欲熏心,王靖北要他去抢银子他就去抢,原本漆云寨偏安一隅,朝廷不会太在意,这一千万两银子一抢,朝廷早晚要抄了漆云寨!
蠢在看到朝廷处置了王靖北,西北一乱,他就想造反,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我这阵子急得嘴角起泡,就为了跟他说清楚,他就算能占据江南一时,占不了一辈子!”
崔妩慷慨陈词:“蠢在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没有儿子,江山打下来也继承不下去,臣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在江南的风头只能是昙花一现,他才恍然大悟,想要亡羊补牢。而且这次征战西北,他还受了伤,心气已失,只能托我与陛下乞怜,留他一条老命。”
赵琰冷笑:“你倒是体恤你爹!”
“若只为他,我劝他放弃造反,留在江南养老就是了。”
“那还有什么?”
“是因为你,陛下。”
赵琰怔怔:“我?”
崔妩直直看入他的眼睛:“就算不通书信,我心里也记挂着你,知道你登上皇位就遇到这么大的事,一定吃睡都不好,才更要为你解忧。”
“方镇山差点要打死我……”崔妩连自己也没放过,捋去袖子展出伤痕,细瘦白皙的手臂上是结痂的伤疤。
“他说我在靖朝当公主,和在江南当公主是一样,再不济当个土匪也富贵自在,为什么不安心留在江南?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的江山动荡,更害怕你和阿娘会被北疆兵马包围,失去性命,就算能和谈,将来也会成为你的心病,我不忍心看见!
知道方镇山的计划之后,我以死相逼让父亲接受朝廷招安,支援西北,陛下,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请看在我父亲亡羊补牢的份上,请宽恕他的罪过吧!”
崔妩深伏在地上。
座上的人久久没有说话,闹得崔妩心里七上八下的,抬起头悄悄看去。
他手攥成拳用力压在御案上,声音还是有些不稳:“你是为了我,才走的这一趟?”
崔妩动情说道:“自从知道你是我弟弟,我其实很难受,也怨恨自己和你的命运为何差别如此之大,我从小孤苦,一个人长大,你却有阿爹阿娘陪伴疼爱,可我又有点高兴,自己和你比朋友更亲近,我们不是白相识一场……”
她说的这些何尝不是赵琰的心路历程。
崔妩直起身,道:“琰哥儿,你或许不肯认我——”
“不是!”
赵琰已经离开王座,扑进了她的怀里。
“你应该早点回来!我一直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