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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玮形容狼狈,虽是初秋高爽的天气,却好像穿上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将自己裹得像一个厚实的球,最外面的一件不知什么时候磨破了,一面能看到里面衣服的花色,一面粘满塘泥。
“他怎么了?”
“打从你大伯母和大伯父过世,他无依无靠,就变成这样了。”
孟氏叹了一口气:“可怜他们遇上那样的祸事,只剩这么一个独苗了,我同你爹爹怎么都得照顾好他。”
崔妩嘴上唏嘘几句,实则只觉得他无用至极。
从前有亲娘帮他挣家产挣官位,自己一事无成,只会吃喝玩乐,现在爹娘没了,没了依靠就活成这样一摊烂泥,丢人现眼。
她最看不起这样的人。
没说几句话谢宥就过来了,他原先在正堂和崔父说话,崔妩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问了杭州匪患的事。
中午一家人用过饭,夫妻俩回崔妩旧日的闺房里午憩。
崔妩的院子外边,崔珌正同徐度香说话。
“谢宥昨日已经离开季梁,和离之事他并未反对。”
“阿妩今日归家,如今待着房中,你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就隔着窗户讲吧,不过她为和离之事伤心,我猜大概不会应你。”崔珌笑道。
“崔兄放心,我一定会劝她开怀。”
徐度香一直在崔珌的院中待着,听不到外头的动静,根本不知道谢宥也来了崔家。
听说和离之事谈成了,他大喜过望,立刻就想到崔妩身边去。
见他立刻就要动身,崔珌抬手挡住他:“此事还未说定,但阿妩到底伤心,你莫再戳她伤口,只表明心意,只要她真对你还有意,一两年之后,我做主让她再嫁。”
“崔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妩儿点这个头的。”
徐度香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动崔妩,不管用什么办法。
看着徐度香走到崔妩房间的窗前,崔珌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这时崔妩闺房格外安静,她背对着谢宥,被他抱在怀里,两个人都在睡觉。
该是一个安宁闲适的午后,睡醒了他们再和崔父崔母说一会儿话,就归家去。
“妩儿,你在不在?”
一声轻唤打破了这份宁静。
崔妩猛地睁开眼睛,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
崔妩整个人如挨了一记闷棍,又如同寒冬被扔到了结冰的湖水之中,她听到自己的血液流动,都是冰碴子的声音。
徐度香不是南下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崔家?
几乎是立刻,崔妩就猜到了始作俑者。
窗外,徐度香见她果然没有应声,毫不气馁,继续说道:“我听闻谢宥离开季梁城了,妩儿,你不必为他伤心……”
别说了!
不要别说了!
崔妩眼神如撞鬼一般,开口想要让他住嘴,可是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阿宥,他醒了。
他都听到了。
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心衣,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将血带向脑袋。
崔妩快不能呼吸了。
“我知道你让我离开季梁城,是为了我好,可是妩儿,我多庆幸此刻自己,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可以陪在你身边。”
“既然我们彼此仍旧……有情,往后,由我照顾你好不好?”
“虽不及谢家的荣华富贵,但是妩儿,我已经进了画院,以后嫁了我,没人家中无人慢待你,我会尽我所有对你好,不让你再受一丝委屈。”
“你身子不能有孕的事我也知道了,没关系的,妩儿,谢家在乎,我却一点都不在乎,你在我眼中无论何时都是最好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你万不可为那些事难过。”
徐度香听到她仍旧不说话,慢慢“开解”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杭州的时候,在遇仙亭边的大榕树下,我看到了这辈子最美的一次夕阳,那时候你说,心疼我,不想让我再孤单,那时,我就认定了你。”
“虽然天意弄人,让你我分开,可如今机会又回来了,这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缘分的,妩儿,不要再为无关紧要的人伤心,多想想我们的从前、以后……”
“还有我给你画的画儿,你记得那幅画吗?只可惜被火烧掉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还能给你画,每天都画,谢家规矩那么大,你一定待得不开心,以后,我想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不让你操心一点事。”
“妩儿,你听到了吗?应我一声好不好?”
崔妩被捂住嘴,无法让徐度香住嘴。
越听,她的心越是拔凉,更何况身后那个人……
他听到这些话会是什么心情?
谢宥始终都在沉默。
崔妩不敢揣测他的心情,更不敢的回头看,但腰上那只逐渐勒紧的手臂,已经带给了她几近质问似的压迫感。
她真恨当初没有干脆杀掉徐度香!
她人生从未如此后悔过。
明明只要、只要熬过了今日,到时徐度香再来说什么都不会有影响,偏偏就这最后一天了……
徐度香的几句话犹如摧枯拉朽,在崔妩眼中,她和谢宥的关系寸寸坍塌,灰飞烟灭。
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她回头与谢宥对视。
那是一双幽深到冰刺丛生的眼睛,寂静掀起暗流,他似乎连呼吸都未曾加重,但鼻息轻轻喷洒在崔妩发顶,于她却是狂风乍起,毛骨悚然。
他沉沉盯住崔妩的眼神,让她口唇发干,汗湿心衣。
第一次,她觉得谢宥是那么的难以亲近,向后反揪着他肩头布料的手也慢慢松开。
“妩儿,妩儿,你在听吗?”窗外的人还在喊。
谢宥松开了手,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他了。”
他起身朝房门走去,崔妩也坐了起来,不知要不要跟过去。
徐度香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以为是崔妩被自己劝动了,高兴地跑过去。
在看到谢宥脸的那一刻,笑意僵在脸上。
崔妩抬眼看向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谢宥站在徐度香面前,打量着此人。
这个人他见过,在季梁府衙,在景德寺,很巧的是,他的娘子也同时出现的那两个地方。
这还能是偶遇吗?
他们显然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私会了两次,不,算上这次,是三次。
不知道的地方,恐怕更不会少。
一想到水月庵上那一夜,谢宥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她才和别
的男人私会过,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愤怒缠绕住了心脏。
他甚至与这人在崇德寺有过交谈。
突然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可笑的时候,谢宥真切地笑出了声。
崔妩是以什么脸面说出“想他”那句话的?
“好啊,真好,原来是你。”谢宥一句话,怒气和杀意仍在收敛。
崔妩瞳仁紧缩,官人何时也见过徐度香?
“谢……谢司使。”徐度香结结巴巴喊了一声。
谢宥墨黑的眼睛只比平常冷了一些, 瑟瑟如秋风。
实则他的颅骨之下,已经焚起熊熊妒火,徐度香在窗外每说一句, 就如烧红的铁烙熨在他心上,血肉被炙疼出“滋滋”声,又迅速凉透腐烂,散发出恶臭的气息。
他没学过怎么发泄愤怒。
只能强行把滔天洪水收拢在闸口之内,不让剧烈的毁坏欲破笼而出, 要了她的命,更不想在徐渡香面前露出败相。
可最折磨他的, 是那些有关自己妻子与他人相会的旖旎想象。
单是想想, 杀意就如要破笼而出的猛兽,非要把对面的喉咙咬断,彻底撕碎不可。
谢宥此刻看他犹如死人。
徐度香显然也被眼前的场面整蒙了。
不是说谢宥已经离开季梁?不是说他同意了和离之事?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和妩儿睡在一间屋子里。
陡然被人家夫君抓了现行,徐度香不占理,面子上更挂不住, 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只剩脑子在嗡嗡作响,无法冷静思考。
“你知她是有夫之妇吗?”谢宥问。
在他视线重压之下,徐度香几乎要跪下来:“知、知道……”
“那就不算冤枉你。”
觊觎有夫之妇, 就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