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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沉吟着刚要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喧闹动静。

梁九功敲了敲门,在门口小声道:“主子,皇上,十四贝勒打伤禁卫军,擅闯圆明园,一路骑马进了园子。”

“眼下……自横刀颈上,求见主子和皇上。”

康熙和胤禛脸色都猛地一沉。

耿舒宁心里哦豁了一声,太后作死,允禵这是……真不想活了?

看到允禵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地进殿,连康熙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姜都惊住了。

怒火都暂时被压下去,康熙探着身子,蹙眉问:“你这是病了?”

今年才叫二十三岁的允禵,在青海磨出的风霜之色且不说,眼角都已经有了皱纹。

再加上面带颓色,身子摇晃不止,看起来说是四十都有人信。

允禵安静跪在地上,喘匀了气候,一点看不出闯园子的莽撞,只声音嘶哑——

“回皇阿玛,儿臣没病,只是在府中反省自己的过错,寝食难安罢了。”

胤禛坐在一旁不说话。

耿舒宁想了想,没往胤禛身后去,走到门口,将苏培盛准备好的茶水端了进来,缓和了下殿内压抑的气氛。

康熙年纪大了,今儿个这一出出没完没了,他面上也现出了疲色,垂着眸子显得格外冷漠。

“那你跟朕说说,抗旨不遵,携兵器入园,强闯御前,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额娘疯了,你也疯了?”

问题是允禵干的这些蠢事,除了抗旨不遵能压下去,其他几桩都是大庭广众下干的,瞒都瞒不住。

抗旨不遵就是最大的罪过!

这些罪名认真计较起来,哪条都是死罪。

如果不处置,那几个不省心的,绝对要闹个沸反盈天……

康熙甚至在心里反问自己,他上辈子是不是欠这娘俩的?

允禵眼眶通红抬起头,打断康熙的思绪,直接了当说明来意。

“儿臣是故意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儿臣自知所为等同谋反,求皇阿玛将儿臣贬为庶人,幽禁皇陵,儿臣愿一生在祖宗陵寝前赎罪!”

他膝行两步上前,仰着头满脸哀求,“只求皇阿玛饶恕额娘的罪过,叫儿臣奉养额娘于皇陵,全了为人子的孝道。”

太后在安佑宫折腾的这一出,明面上看起来是任性,以她的身份康熙和胤禛其实没办法太计较,怕坏了皇家的名声。

可这种以生母血脉威胁做皇帝的儿子,非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事儿,是真稀奇。

为了皇权,也为了震慑臣民,此举康熙绝不会纵容。

否则民间旦有效仿,朝堂也会生出动乱,甚至会有人以此来攻歼皇帝,动摇社稷。

不能明着惩处,不代表就没有手段,在皇家,莫名其妙暴毙的事儿,可不稀奇。

允禵就怕老爷子一怒之下,会叫额娘缠绵病榻,过不了多久就无声无息消失在深宫里。

即便他要保护十四贝勒府的妻妾和子嗣,却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额娘去死,百般愁肠,也只能想出这种法子。

他眼神转向胤禛,暗含着祈求。

四哥看似冷硬,实则是个心软的,家里的三个儿子在四哥手底下,总有活路。

但胤禛想都没想就斥了声荒唐,“皇陵所在之地湿气重,日子也难熬,若叫额娘跟你过去,她的身子骨撑不住。”

“再者,那也是朕的额娘,即便……朕身为人子,也应为母赎过,以你所说,若传出去,叫人怎么看朕!”

允禵心下发苦,不敢硬说自家四哥不顾额娘的生死,还要在意面子,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

他只哀哀解释:“额娘自打中了废后的算计,精神头就一日不如一日,总容易左了心思。”

“若叫额娘继续在宫里待着,说不定还要惹出什么麻烦,那才是真正坏了额娘与四哥的母子情分!”

“去皇陵之前,我会多请一些名医跟随……”

“朕不同意!”胤禛冷着脸站起身。

“你既自己选择要被幽禁,朕不拦着你,可不能叫额娘陪着你受罪,在小汤山附近建一座行宫便是,你陪着额娘好好静养。”

“待得额娘恢复了清明,朕也好以侍疾之功,免了你的罪过。”

虽然胤禛对太后没什么母子情分,允禵任性了些,却没做过什么大的错事,他还是想拉亲弟弟一把。

所以无论如何,明面上他不能跟太后决裂。

大清以孝治国,哪怕是愚孝,私下里都清楚怎么回事儿,不怕再有人钻空子。

若叫太后去皇陵,御史要折腾不说,为君之道的‘仁’字,只怕就跟胤禛再也没关系了。

天底下大部分的有志之士,都不会选择效忠一个冷心冷情的皇帝。

怕允禵钻牛角尖,胤禛重重提醒他,“你在上书房学了那么多,皇阿玛和那些阁老们花费大量的心力栽培你,你就忍心辜负了皇阿玛的慈父心肠,浪费你这身本事吗?”

允禵叫胤禛这话说的眼泪直往下掉,他抱着脑袋哭得不能自已。

“皇兄你不懂,如果我还有起复之日,额娘的心结永远都解除不了。”

他咬咬牙,甚至将太后和他自己遇到高僧的事儿都说了,低着头浑身萧索。

“我现在才慢慢察觉,那高僧说的该是四哥你,是我先前没能参透。”

“额娘强求了‘祯’字给我,成了她心头解不开的结,唯有远离朝堂,与世隔绝,额娘才有清明的机会啊!”

允禵这番话,把胤禛都给说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心里的荒谬之感越来越重。

额娘就因为一个只知道读音的‘贞’字,觉得他抢了老十四的前程?

他的名字是皇阿玛起的,‘胤祯’这名字是太后求来的,她到底是如何在信天命的同时,又偏生出人定胜天的野望呢?

他难道不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吗?

见胤禛浑身越来越冷,康熙淡淡扫他一眼,终于理解乌雅氏能疯到这种程度的缘由,竟也有点信起了天命。

四十二年之前,他从没考虑过胤礽之外的儿子会继承他的皇位。

可他也不否认,自己和胤礽之间的矛盾,随着索额图的挑拨和其他几个走上朝堂,变得越来越深。

真到图穷匕见那日,自己愈发老迈,胤礽愈发强盛,威胁皇权,导致朝堂不稳,控制不住的时候康熙知道自己会废太子。

如果胤礽被废,老四依然是他的首选。

不是没有更优秀的儿子。

只是他除鳌拜,平三藩,三征准噶尔后,江山已趋近于稳固。

可八旗子弟的弊病却愈发明显,满汉矛盾始终不减,战乱叫百姓们疲惫不堪,正该休养生息的时候,老四的性子适合守成。

这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康熙没叫兄弟两个吵起来。

允禵在打仗方面的才能确实不输他这个老子,浪费这才能太可惜了,更可惜了兄弟俩的情分。

他挥挥手,“这件事你们说了不算……”

允禵急促道:“皇阿玛!!”

“朕没想着要乌雅氏的命。”他打断允禵的话,“是去皇陵,还是幽禁行宫,叫她自己选。”

康熙意味深长看胤禛一眼。

允禵可能不明白康熙这么做的意义,胤禛身为皇帝,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等到九洲清晏清静下来,都已经到掌灯时分。

耿舒宁怕胤禛心情不好,跟她计较先斩后奏和故意生病的事儿,乖顺得不得了。

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抄佛经,美其名曰‘自罚自身’,也为冲撞神佛和先祖赎罪。

胤禛从允禵口中得知太多只有太后和允禵知道的真相,心情确实不怎么样,写了半下午的大字。

到了晚膳时候,两个人才坐在一块用膳。

耿舒宁抢先找了比较安全的话题,问胤禛,“老爷子叫太后自个儿选择,是想叫她去行宫,还是想叫她去皇陵啊?”

胤禛淡淡睨她一眼,“你那么聪明,在朕面前都能瞒天过海,你猜?”

耿舒宁赶紧低头喝绿豆汤,思忖片刻,才没事儿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分析。

“应该是想叫太后去行宫吧?”

“十四贝勒的提议作为备用选项,能叫太后有所忌惮,只要她想明白了,往后老老实实,十四贝勒的前程也不会受影响……这样也算是逼她全了今日在安佑宫说的慈母心肠,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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