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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们在外头另有天地,阿耶阿兄都是如此,不好因为他们冷落了咱,就心生怨怼,毕竟都是血肉至亲呐。”明宝清温声细语地说。
明宝锦的脸蛋却皱了起来,艰难循着明宝清的措辞,道:“那现在看来,阿耶阿兄根本没做好外头的事呀,倒不如让姐姐们去呢。”
明宝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又问:“那你不想阿瑶吗?”
明宝锦抿紧了唇,到底还是年幼,觉得不好说违心话,半天吐出一句叫明宝清五味杂陈的话。
“阿瑶在的话,我从来争不过他。”
这话说完,明宝锦忽又红了眼眶,随溪风一吹,落下两滴泪来。
“怎么了?”明宝清隐约猜到她的心思,问:“是不是想着阿瑶如今的处境,又觉得自己这念头不好?”
明宝锦点了点头,明宝清擦掉她的眼泪,道:“咱们能坐在这,吹清清白白的风也是外祖母一条命换来的,不必因为自己的庆幸而愧疚。”
“大姐姐会生我的气吗?”明宝锦问。
明宝清摇了摇头,只是又问:“那在府里衣食住行俱全,这些你都不想?”
“在这里母亲陪我睡觉,我天天能见姐姐们,跟你们一起玩,跟吃一样的,喝一样的,”明宝锦抽了一下鼻子,吐出最后三个字,“这更好。”
明宝清看着明宝锦那双被泪洗过的眸子,忽然意识到她所求的,远比那些外物更深刻。
挖了两篓黏泥回家,比着墙头一算,只够垒小半。
明宝清将袖子高高挽起,却没有臂钏来掖袖子,只得多叠了几层。
这时节还没有成熟的黄麻,游老丈倒有不少废弃的绳头。
藤条、绳头,游老丈没要一个子,只不过蓝盼晓拿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块蓝黄交织的纵纹麻布,说是要给游飞做件裲裆和波斯裤。
裲裆就是无领无袖的两片布,天热单穿,天冷还可以加在衫子外头,波斯裤则是松垮垮的,裤腿上宽下窄,凉爽透气。
这两种样式的衣裤都不难做,一剪一缝就是了,游老丈也不会要求针脚线头要多细致。
“样式颜色倒是很合那个滑头小儿的秉性。”明宝清在水盆里将麻绳扯成丝丝缕缕的麻绒,侧眸看了一眼蓝盼晓膝头的布匹,道。
蓝盼晓被‘滑头小儿’那四个字逗得发笑,又听明宝清问:“他的脚怎么样了?”
“你说呢?整日在山间窜来窜去,三月泡和三月果都摘了一篓,还有两把茅针,那一堆挖出来的鸡爪参,分了咱们这些,他那还有不少,还说清明往后更多呢。”蓝盼晓说着,只是提到清明的时候笑容微收。
明宝盈和明宝锦正在水井边汲水,足边两碗冒尖尖的野果子,一碗红圆,一碗黄长,皆是浓郁颜色,却有清新滋味。
茅针纤尖,参块凹凸,明宝清瞧着这两样,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滋味。
“不过这小郎也的确是滑头,把他翁翁瞒得牢牢的,只说腿是从高处跳下来震麻的。”
蓝盼晓正说着,就见朱姨从房里走了出来,瞧着那两碗野果子,道:“赶巧了,你姐姐正好说自己喝药喝得苦淡,你们可别只紧着自己吃,也给她送去些。”
“有二姐姐的份。”明宝锦说着又进厨房里拿了几个碗,务必人人有份。
朱姨晃到明宝清跟前来,挡着她的日头,明宝清抬头看她,她这才往边上又晃了晃。
“大娘子,我明儿想去城里一趟。”
“有什么事?”
朱姨抱着胳膊,笑道:“从前我借出去几笔钱,少说也有五六吊,现如今人家都还能混个温饱的,咱们却到了这境地,我想着去把钱要回来。”
明宝清与蓝盼晓对了一眼,又看向朱姨,道:“莫不是你从前那些姊妹?”
“有些个是给她们救急用了,有些个也是拿去做正经营生的,眼下肯定有余钱还我的。”朱姨说。
蓝盼晓眉头微蹙,道:“要债可不好要,你一个人去难免……
她话没说完,朱姨就摇着手道:“不会不会的,谁能欺负了我去?倒是你们若跟着我,反叫我束手束脚的,而且要去的那地儿,我只怕你们嫌脚脏。”
明宝清扫了朱姨一眼,道:“你不想我们去,也犯不上说这样的话,要去就去吧,二娘身子怎么样了?若要回了钱,你自己掂量着要不要再吃一剂药。”
“身子还软着呢。”朱姨故作怅然地笑了笑,道:“那明儿一早,我就去了。”
见明宝清颔首,她不再说什么,走到明宝锦边上端了碗野果子走,又弯腰抓了一把茅尖,用指尖拨开外皮,抽出里头嫩嫩一束未开的花绒嚼吃起来。
那花绒泛着银光,像一束华贵的丝线,明宝清看着明宝锦递到嘴边的绒絮,迟疑地张开嘴吃了进去。
一种清新而嫩甜的滋味随着咀嚼缓缓渗出,明宝锦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根,道:“小青鸟说这个过不了几天就不能吃了,
它要开花了,嚼起来会像在嚼布头,绵绵的。”
游飞在这同明宝锦开了个‘小布头’的玩笑,她又想起来了,弯眸笑着。
“花老了吃根呐。贴着地长得根嚼起来甜滋滋的,拿回来煮熟水,消夏解暑。”朱姨的话令明宝锦很有兴致,只是她很快又嗤了一声,道:“唉,说这做什么!咱们可不能见天吃草根呐。”
原本院里轻快的氛围被她这话又吹淡了些,蓝盼晓犹豫了一下,对朱姨道:“明儿顺路带几个钱的香烛蜡纸回来。”
‘债还没要到手呢,就想着花我的了!’朱姨心生不悦,只不过想到自己的盘算,只忍住气应了一声。
蓝盼晓其实没想着要朱姨空着手进城去,临睡前她摸了几个子给朱姨。
朱姨愣了一下,推道:“不用,我能弄来钱。”
蓝盼晓也没想到朱姨会不要钱,摊开的手指被她轻轻推拢了,蓝盼晓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要这几个铜子。
“那,那好。你小心些。”蓝盼晓叮嘱道。
朱姨堆起笑脸应了,等蓝盼晓进了内室后,她面上的笑沉下去,浮起一点迟疑,很快又被坚定击退。
朱姨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笑脸盈盈的,周身都是香气。
她带回来不少吃食,最先敞开油纸摊在桌上任人取食用的是一包团喜,像一个个小小的圆底细颈花边口花樽。
这个时节团喜用的是甘草腌杏脯,若等天气再热一些,可能会是桑葚渍桃干。
秋日里,团喜里面会裹上栗蓉或者柿泥,至于冬天,小贩们惯常用的是红枣泥,出现在席面上或是铺子里卖的团喜为了与摊贩有所区分,会用玫瑰枣泥或是腌制过后的蜜枣子。
明宝锦第一次吃团喜是在冬日,那天阿姨请嬷嬷们吃了几杯酒和她自己用小铫子熬的冰糖枇杷羹,嬷嬷们上了年岁,天冷总有几声咳嗽,那冰糖枇杷羹又熬得甘香透亮,哄得角门开。
沿街叫卖的小贩们卖的团喜就是寻常枣子馅而已,但明宝锦觉得已经足够浓郁甜蜜。
甘草腌杏脯的馅料让这个团喜吃起来和明宝锦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酸甜清凉,还有一丝药气,其实并不是太符合幼童的嗜好,母亲和阿姐们更能品味其妙处。
再者,朱姨腕上挎着的一个小包袱就晃在明宝锦脸边上,她不可避免地嗅到一股香粉味,有些干扰她的嗅觉。
“拿去灶上热一热再吃。”桌上最为夺目的其实是一只满腹珍菇的八宝蒸酿鸡,朱姨只剥开了一层荷叶,香气就浓了几倍。
朱姨有点功臣的架势,把那两匹布和半吊钱给蓝盼晓的时候更是趾高气昂。
八宝蒸酿鸡重新一热,这院子里全都是肉香菇香气,朱姨理直气壮地盛了一满碗饭,又用筷子撇下两个鸡腿拿进屋里去了,只留个残缺的鸡身子摆在盘里。
蓝盼晓和明宝清看一看彼此,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朱姨还把香烛纸钱也带回来了。
明侯是自戕的罪人,本不该祭拜,蓝盼晓和明宝清只在后院偷偷烧了一堆,烧完之后同灶灰混在一起,洒在前院的小苗圃里了。
原本以为朱姨这一趟进城能要回来一些钱就很不错了,没想到她却说这不过是其中一笔,她还得去。
明宝清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理由阻止朱姨往家里拿钱,陆陆续续又去了两趟,次次都带回来好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