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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那个破盐巴罐子说:“今天?”
游飞怒着脸推开窗,严观瞧了他一眼,就像是立刻犯了头风,揉揉额角,说:“还把他带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大姐姐,他也知道?”游飞很警惕地盯着他。
明宝清点了点头,说:“邵二娘子说,她会在酉时初刻直接把人带出来。”
“直接把人带出来?”严观一点也不信,他睇了游飞一眼,尽量斟酌用词语气,说:“这件事上邵阶平费了不少心力,他会让邵二娘子直接把人带走?”
明宝清其实也不信会这样简单,道:“今夜他会在宫中饮宴,亥时初刻才会出宫门。”
“那他院里都是死人?”严观总泼冷水,泼得游飞火冒三丈,但他没有出声反驳,他也很惴惴不安。
邵家发家晚,家底也不太厚,所以宅邸买在靠近东城门的升道坊,不比那些靠近市集和朱雀大街的坊热闹。
“你今日怎么会在东城门?”明宝清问,严观是直接从城楼跳下来的,冲上头一挥手就走了,也没个交代。
严观发现小驴车的时候就想好了说辞,道:“替别人值一轮,他刚好回来了。”
“不良帅替武侯当值?”明宝清看他还穿着常服,一身新的红黑袍子。
“是兄弟。”
还是很该死的那种,只会在笑话完他大过年天天跑来做白工后,勾肩搭背去喝酒,回来给他带了炙鸭子、醋花生,却没有酒,还嬉皮笑脸说当值不能饮酒。
明宝清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离邵家越近,她也越安静。
人胜日这一天,宫中设下宴席并且赐予群臣彩胜,彩胜就是用金箔、丝绸剪成的一些花鸟形状,也有用金玉雕的,叫做金胜或者玉胜,可以挂在屏风、门窗,或者直接簪在发上。
平头百姓也剪彩胜,不过大多只用漂亮的彩纸来剪。
“抓髻娃娃,要买吗?”严观问。
他们正走过一个挂满了彩胜的小摊子,高举双臂,撇腿站着,发梳成双髻的胖娃娃们一张一张在风里摇摆着,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神通,镇宅保平安,祈雨辟邪。
明宝清摇摇头,说:“母亲都剪好了。”
游飞趴在窗口望着,他想着,‘阿娘也会剪,带她回了家,今天家里也能贴上抓髻娃娃了。”
邵家近在眼前了,小小的驴车驶进了偏门的巷道里,那里什么都没有。
游飞的心坠得他走不动道,但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飞快地爬到驴车顶上,想要往院里张望。
严观的手没游飞的脚快,他已经爬上去了,只得道:“小
心被人射下来。”
“邵家养得起会弓箭的护院吗?”明宝清本也想阻止,但四下昏暗,别人也看不见他,就道:“小心些。”
“邵家养不起,那褚家带几个功夫好些的护院做陪嫁,还是什么难事吗?”严观走了过去,抬手对游飞说,“下来!”
游飞当然不会理严观,他心里还提防着严观坏事呢。
因为地处偏僻的关系,院里一片昏沉寂静,别的院落里倒有透着些光亮和人声。
墙边半丈之地的黑要稀薄一些,依稀看见草木和砖石的轮廓,再远一点,就什么也看不见,像是自游廊飞檐垂下了黢黑的卷帘。
游飞盯着看了好一会,觉得像是在无月的晚上出门看山,也是这样黑沉沉的一片,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却蕴藏着各种各样的草木禽兽。
很快,游飞就看见了一盏灯笼慢慢飘了过来,他低下头轻声说:“来人了。”
“那快下来。”明宝清说。
游飞垂下身子,想直接掉下去,脚麻痛一些也无妨,但被严观接了一下。
他拽拽自己被蹭上去的衣裳,跑到偏门前站好。
门开了,一条缝,开门的人像是没什么力气,喘气声还很急。
严观扫了一眼,见是两个婢女,一个打灯,一个还背着个人,他急忙伸手抵住了又要掩回去的门。
背人的婢女先出来,她弓着背低着头,看见了皂靴,吓得差点摔了,被明宝清一把抓了胳膊,拽了出来。
“寇药,这,这……
明宝清接过背上瘫软无力的人,拨开她的发丝,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看清了额角的胎记。
“阿娘!”游飞的声音发着颤,他不敢去碰苗玉颜,连唤了几声,苗玉颜都没有反应。
“本是想让苗娘子换了下人衣裳就好过来的,可到了时辰还没动静,我本想着是情况有变,她出不来了,但她竟是直接昏在道旁,不省人事了!”蔻药累得够呛,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她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很不对,身上的鸡皮疙瘩冒起来就消不下去,赶紧对明宝清说:“明娘子,人在这了,你先带她回去吧。”
游飞用手指在苗玉颜鼻端碰了又碰,可能是他太紧张了,所以没感受到一点气息的浮动。
“不,不,我要见邵阶平,他在哪里?!我要杀了他……
游飞的声音并不高,像是说给生死不明的苗玉颜听的,所以众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怒气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等严观反应过来时,游飞已经滑进了寇药身后的门缝,灯笼被他一脚踢了进去,逐开一条朦胧易灭的光路。
“游飞!”严观握住他肩头的时候,很是动怒地呵了一句,然后他愣住了。
游飞也没有动了,他站在那里,望着那躲在黑暗中的人影,心底的怒火熊熊燃烧,但透出来的,只有一阵青烟。
他轻声问:“在看戏?好看吗?”
游廊屋檐下, 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看起来倒是更像戏台些。
明宝清看见了一个甚至可以说有些熟悉的人,她突兀地被光芒点亮, 神情却很平静, 就那样端坐在高椅之上, 手中抚着暖炉, 头上的金玉彩胜坠下长长的流苏,让她看起来既高贵又冷漠。
明宝清困惑又愕然地蹙了蹙眉,从自己身上褪下半袖, 盖在苗玉颜身上, 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那人的目光从游飞身上移到她身上,然后笑了笑说:“明娘子。”
明宝清的步伐不停,走过严观, 走过游飞, 走到她跟前, 似乎要这么近的距离, 她才能看清这个人,确认她不是幻影。
“褚姐姐?”
“语气为什么这样疑惑,我变化很大吗?好久不见了, 你看起来还不错, ”褚令意握了握她的手,完全没意识到这不是个适合寒暄的时候, “手怎么这么冷?”
明宝清被她这种轻飘飘的语气烫了一下,她缩回了自己手, 问:“邵阶平抢夺人妻, 强纳为妾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娘子在胡言什么?可是太冷了?冻坏了脑子?”褚令意笑着把自己手里的暖炉递给她, 见明宝清没有接,她侧过身去,看了眼门外边,叹道:“二娘终日鬼鬼祟祟,也不知是在做什么,今夜才算了露出马脚,竟是要助我的婢女潜逃,真是吃饱了撑的。”
“你的婢女?”明宝清蹙紧了眉。
“是啊。”褚令意又看了游飞一眼,说:“我嫁妆里跟来的婢子,本来叫弃女,这名字太难听了,我就叫她,玉颜。”
这种刻意的挑衅当然激怒了游飞,他暴走时被严观一臂擒住。
“这又是谁?”褚令意看着严观。
“某是万年县不良帅,严观。”严观箍着游飞,说:“贱籍奴婢有两份身契,一份在本署衙门,一份在主君主母手中,若这女娘真是随你嫁到邵家的弃女,那她的两份身契上都会有褚大学士的私章以及她自己的指印还有衙门的公印,若有作伪者,徒二年。”
褚令意轻蔑一笑,说:“噢,那她就不是弃女了,她可以是我是西市买的人奴,也可以是在街面上捡的一个流民。”
“褚令意,你疯了!?”明宝清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不明白褚令意为什么要为邵阶平这样竭力遮掩粉饰。
“明宝清,”褚令意的语气也冷了一冷,不过很快就又浮起笑来,问:“明四娘的生母是怎么进的侯府?”
陈年的愧疚感涌了上来,堵在明宝清的喉咙里,她说不出话来,她甚至都快没办法呼吸了。
褚令意又问:“她是奴吗?生下来就是贱籍?还是像你一样遭了变故,却不及你幸运?都不是吧,她是良家子,听说,原本还有一门很门当户对的姻缘,只是在街面上,冲心爱的人笑了这么一笑,就被个糟老头掳走了,为他生女,被他弃之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