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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明宝清的出现像是一杯香茶,格格不入,却又引人吞咽,明宝清少有这么不舒服的时候。
但严观立在她身前的时候,那些目光很快就退开了,像是不断蔓延的寒冰忽然碰到了篝火。
明宝清觉得有点不快,很多无奈,但她没有避开严观的庇护,反而很识时务地靠近了他一些。
“邢作头,我这里有份活计,你看能不能引荐个人来做?”严观口吻平和,大抵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算是匠人,能当作头的,也一定是有相当的长处。
明宝清把自己画的图纸交给那个正喝酒的邢作头,邢作头瞄了一眼,又问严观说:“这是什么?”
“碾轮。”明宝清出声上前。
严观见状往后退了一小步,护在她身后。
“这不是药碾轮么。”邢作头细看了看,惊讶问:“六尺的径?这么大?”
“嗯,拿来碾粮食。”明宝清说。
边上有人凑头看了看,说:“你这扁得像张饼,怎么碾东西?”
明宝清伸手抽掉上头一张纸,露出下面的那一张,说:“做一个圆形的大石槽,牲口走一周碾一周,一样的。”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又有人凑上来说。
邢作头倒是没说话,嫌弃身后的人挡风,就用胳膊肘杵了一下,问:“会好用?”
“滚碾碾粮,放少了容易烂,放多了碾不破,这个的话,看着碾槽很窄,但碾轮碾过时,一部分粮食会被推到槽壁上,与之摩擦,蜕皮褪壳其实不会慢的,而且脱得还精细,烂米不会很多。要知道米行收烂米,压价压得多厉害?”
明宝清就这么问一句答一句的,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邢作头觉得很有趣,这东西也不难做,正要说个人选出来,手里的图纸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住。
他皱着眉转脸正要骂,一见人忙道:“宇文主事。”
第072章 一夜
主事一职, 各部皆设立,但瞧邢作头似乎很认得这人,明宝清揣测他应当是工部下属工部司的主事, 而宇文这个姓就更有意思些, 朝中只有一家宇文。
这位宇文主事看年岁, 应是那位宇文侍郎的胞兄才是。
很不合时宜的, 明宝清想起了去往金鳞池的路上所听到的火热闲话。
宇文侍郎和圣人……
明宝清瞧着那位衣着朴素,样貌普通的宇文主事,很难想象他的胞弟会长成什么俊朗模样。
‘能入圣人的眼, 总得是个美男子吧, 圣人年轻时与王氏和离,不也是嫌其样貌平平且善妒吗?’
暮鼓声如波浪般由远及近,明宝清胡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竟没有觉察到。
严观正想说什么, 就听宇文主事道:“我着人替你做这个, 可好?”
“这该如何算工钱?”明宝清有些不懂。
宇文主事说:“出料钱就行, 不然账上的亏空就要我来填了。”
“这是一定的,”明宝清有些不解,问:“可主事为什么要这样做?”
宇文主事扬扬手里的图示, 说:“这个归我。”
明宝清愣了一下, 点了点头,说:“那可以署我的名吗?”
直到这时, 宇文主事才把目光从纸上移开,看了明宝清一眼, 皱眉道:“不曾有此先例。”
明宝清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 竟道:“有,都水监有一份我做的小水车图示, 署上明氏就可以了。”
凡事有了先例,后来人就能放心大胆走了。
但明这个姓,不多见,朝中也只有一家。
“你是明侯的女儿?”宇文主事有些惊异地看着她,见她默认,他更是意外,说:“你倒稀奇了,也是很好,聪敏务实,米烂价贱,委实不假啊。”
明宝清从前被人夸赞过不少次,但这一次还是叫她有些心潮澎湃的。
“那记档时就写明氏。”宇文主事说。
因这份图示是明宝清画给自己看的,所以很多地方都不是很清楚。
明宝清既要署名,宇文主事也不客气,就要她立刻写明白了。
两人寻了一处干净地方,靠着酒肆檐下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开始探讨起来。
严观不知道为什么失了耐心,总是左顾右盼的,街上行人马蹄时不时匆匆而过,他就更急躁几分。
“严帅稍待。”明宝清看了他一眼,匆匆一笑说。
于是,严观只得眼睁睁看着平康坊的坊门关上了。
菩提寺虽非国寺但乃名寺,主持与宇文主事相熟,特请他来过目工事,以求稳妥。
所以宇文主事这两日就住在菩提寺里,他倒是有去处,留下明宝清和严观两人面面相觑。
“平康坊有坤道道观或尼寺吗?”明宝清问。
“有一两间,在三曲的夹缝里,但并不是你素日见的那些清净之地。”严观说的委婉,明宝清却当即就懂了,说:“噢,是寻乐子的用处,阿兄与我说过。”
严观惊讶不解问:“你阿兄什么都与你说?”
明宝清笑了笑,说:“有一回,二郎被些狐朋狗友勾去‘上香’,阿兄那日正与我在外头,听了消息直接来抓他,车虽停得远,但二郎上车来时,身上的味道是脂粉混着檀香,阿兄掴了他一巴掌,数落他的时候说漏嘴了,发觉的时候我已经听明白了,阿兄索性指着二郎说,‘世上的儿郎大多是这三等货色’。他又说就算往后嫁人生子,也是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对郎君太过上心。”
“难怪你那日会对高小娘子说那样的话。”严观道:“你阿兄倒是个疼惜妹子的。”
明宝清有些嘲弄地笑了一声,说:“阿兄他素来引我父亲的言行为戒,他打了二郎之后,回去反被我父亲训斥。”
说到这,她摇摇头说:“不提了。”
偌大的一个平康坊自然不会没有落脚的客栈,只走过了好几家,严观都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明宝清问。
“太吵。”严观说。
“楼上应该还好吧?”明宝清说。
可严观不理会,只带着她拐进一条冒着氤氲米香的巷道。
是散户民居,入夜后横生的竹竿上没晾着衣裳了,将月亮割得七零八落,就连无垠的天空也显得有限。
只有零星的铺子前还挂着几个灯笼,明宝清一一走过去,发现是卖饼的,卖酒的,还有卖粥的。
卖粥的这家在巷道最里头,可香气却透得最远,粮食的味道至本至纯。
“樊老丈,可还有空房?”严观显然来过不少次,轻车熟路地问。
明宝清抬头看了看店招,上头写着夜粥、住宿二字。
老丈抬头看他,正想说有,又看见了他身后的明宝清,诧异道:“你不是知道规矩的吗?”
“我替您守夜,让她睡就行了。”严观说。
樊老丈笑了笑,扶着膝盖起身,引他们到后头去。
后屋看起来就是寻常百姓家的样子,左侧是老丈与老妻的住所,用来做住宿买卖的只有两间空房而已,其中一间今夜已经住了一对母女,说是替三曲之地的女娘们做首饰而误了时辰。
严观侧首轻声对明宝清解释说:“樊老丈家不接待一男一女。”
明宝清微微一怔,这才明白了他方才说的太吵是什么意思,那些客栈显然是夜夜莺声燕语,喘吟不休。
“你不睡,明日误了差事怎么办?”明宝清站在门里,扶着门框问。
“一夜不睡,不至于的。”严观冲她身后一扬下巴,道:“先容我进屋查一查吧。”
明宝清侧过身让他进来,但这门窄得像是严观无礼地冲撞了进来,肩头差点碰到她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