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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清靠在树,笑道:“我这是站没站相。”
崔三轻轻摇头,道:“姐姐你还好吗?我今日瞧着你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明宝清心中愁肠百结,郁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理了理,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领了工部的差事后,朝中有许多人看我很不顺眼,着人隐晦威胁我,说要拿二郎开刀。这传话的小吏是二娘生母朱氏如今的一个相好,说是露水情缘,但相处久了,总也有情分。阿姨从小吏那套问出来许多细节,我们才知道事情这样严峻,快马加鞭救了二郎回来。”
崔三专注地听着,明宝清默了很一会,才道:“而后那小吏好几日没来当差了,工部里年前差事忙碌,谁也抽不出空去找他。倒是朱氏去了,才知道他死了。说是夜里睡觉烧炭没给门窗留缝,闷死的。朱氏很伤心,她不相信,所以她报了官,可也无用。”
长安县的不良帅因着严观的缘故对这件案子还是很上心的,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什么显著疑点,只听朱姨说,裘老八家的后窗窗纸是烂的,一直懒得糊,可那夜偏偏糊好了,却是用寻常书写用的纸张糊的,根本不耐用,推两下就烂了。
裘老八这人一回家就懒懒散散的,但他要是想做了,必定是一丝不苟的,才不会费了力气又弄了一摊子烂事!
朱姨这话没有说服长安县的不良帅,却让明宝清听进去了,她与裘老八这人共事过,他的确是这种作风。
但,又能怎么样呢?
“姐姐。”崔三轻声唤她,说:“他也不全无辜。”
“可罪不至死,”明宝清叹了口气,道:“他受钱的连累,也受我们的连累。他真真只是个动嘴皮子的小人物而已。杀他,既是办事不力的下场,也是给我们看的。”
她心里并不太顾惜裘老八,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朱姨。
明宝珊以为朱姨这人在男女之事上只享快活,浑无心肝的,却不想她大哭大呕了一夜,憔悴极了。
“这样的事,只怕不会绝迹。”崔三望着明宝清,眼底有深深的绝望,“圣人登基已成事实,但……
明宝清对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在这里说这些话。
崔三遂不再言,只看明宝清欲言又止,就道:“姐姐想我问什么?”
“想问你好不好,又想替我三妹问你四妹妹好不好,但问来问去又有什么用呢?反而叫你不高兴了。”明宝清说。
崔三只是看她,她张了张口,好像是觉得要说的话太烫,就先说了几句闲谈来凉一凉。
“姐姐这身打扮好利落,我瞧见月光了,要是还能像从前那样带着我跑一圈就好了。”
“走呀。”明宝清顿时站直了身子。
崔三摇摇头道:“父亲睡着了我才出来的,等下还要回去呢。”
“你大姐姐呢?”明宝清问。
“祖父如今愈发离不开大姐姐的伺候了,”崔三的目光愈发沉郁哀愁,她轻声道:“四娘她被禁足了,祖父非常生气,甚至要下令断食断水,我跪了一夜才求祖父松口,每日一个蒸饼一碗水。可四妹的院子还是谁也进不去,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但每天的饭送进去她都吃得干干净净,我听见七妹的讥笑声,说碗亮得像狗舔过,还说等放了榜,她倒要看看四妹能得个什么名头,不自量力。”
崔三沉默了很久,又说:“母亲曾说四妹色厉内荏,如今想想,却是假象。倒是七妹愈发刁蛮跋扈,不知日后会养成怎样的心性。”
明宝清想说这崔七很该教训了,可又想到崔家并不是崔三能做主的地方。
“扬州倒是个好地方。”明宝清觉得这话无力,崔三却笑了起来,只那笑容十分苦涩,“扬州刺史李真是李娘子的亲侄,我真不懂,父亲为什么要替我议这门亲?李娘子那样恨崔家,那李真若算个人,他就不该应下这门婚,可他应下了,那就连个良人都不算,还算良配吗?”
明宝清自从三娘口中听到崔三的婚事后,她在书苑借宿时偶遇到李娘子,也刻意提起她的侄儿。不知李娘子是否洞悉了她的意图,对此事倒很健谈。
原来李娘子与这位侄儿多年来都有联系,他一路求学都受李娘子的扶持。可明宝清一想,李娘子那时境遇不好,那扶持只能是来自圣人。
“这婚事是谁提议做媒?”明宝清问。
“祖父的门生吧。”崔三拭了一下泪,轻道。
明宝清决定不说出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她只怕多说生变故,但她觉得李真未必就是个烂桃子。
明宝清握着崔三的手细细看她,这几日过后,只怕再也不能见她了。
崔三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凑了过来,明宝清微微倾身迁就她。
崔三把下巴搁在她肩头上,轻声道:“我有一回在街面上瞧见里你和
三娘了,三娘那时正这样与你撒娇。我好羡慕,羡慕三娘有阿姐可以撒娇,可直到四妹被禁在那院子里了,我才意识到,我也是那个做姐姐的人呐。我这个姐姐其实一直都在忽略四妹积年累月的痛苦,漠视她身为庶出的无助和彷徨,可往后想要弥补,却来不及了。”
明宝清展臂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发,道:“你不是已经在弥补了吗?你家中父母叔伯那么多,各个是长辈,长辈之上,还有权势那样大的祖辈,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成为他们的附庸甚至帮凶,身不由己。”
明宝清这话让崔三想到她的大姐姐,她几乎成了祖父的眼耳,崔三打了个寒噤,被明宝清更抱紧了些。
“很多时候只有瓦解了父辈的权柄,才能看见真正我们是什么样的。”
明宝清很有感触地说,崔三并不全懂,但明宝清想,她会懂的。
她站在原地,看崔三一步步走进营地里。
营地里燃起了篝火,一团团橘灿灿的,明宝清想到明真瑄那个对于月亮的比喻,心道,‘这才像无数怪物的独眼。’
篝火明明暗暗,让明宝清又想起温先生说的那只眼睛会变的黑猫。
崔三在旗帜旁顿足,好像在看那些猎获,她又微微侧首,想再看一眼明宝清。
但就算不论距离,此时明宝清在暗处,她在亮处,已经是瞧不见了。
营帐的布帘把她吞了进去,明宝清听见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响起,来人不想吓到她。
明宝清没有转身,而那人的脚步声也停了很久。
直到他无措的声音在这密密的山林里响起,像是一只迷失在山林里的猎犬,迫切地叼着铁链在嗅闻主人的气息。
“我,我惹你生气了是吗?”
第109章 祭礼
营地里的家仆家将都开始在篝火边做饭烤肉了, 食物的香气渐渐飘摇起来,但在这林子里,冰雪和草植的气味还是占了上风, 如屏障一般, 隔做两边。
明宝清在黛青的夜色里转过身, 只见到严观一双惘然的眼。
昨日知道明宝清会来, 他早起蹲在溪边刮了那把不成样子的胡须,眼下冒出一层泛青的,绒刺刺的, 是她最喜欢的程度。
严观试探着, 又走近了半步,道:“我哪里做不好,你告诉我, 好不好?”
“你我这两日都没有见面, 你怎么会惹我生气呢?”明宝清说着, 下意识后踱。
像是明宝清身后是深渊悬崖或致命陷阱, 严观被她后退的这一步惊到了,紧紧黏了上去。
这附近大约是人气足,又有篝火, 雪滴滴答答开始化, 林子里开始下起一场凌乱的雪雨,每一滴都冰寒刺骨。
“没有生气吗?可我觉得你不高兴了。”严观绕着明宝清打转。
四周都是黑洞洞的, 明宝清分辨不出那些黑暗里是否有藏着耳目,于是她靠近了严观, 搂住他的脖颈, 把唇贴在他耳畔。
在不安的狂喜中,严观立刻收紧了手臂, 可他那颗悬吊着的心还没有回落,就听明宝清说:“回去好好当差吧,这景山若是再出点什么事,也太不吉利了,恐怕要封山做法事,到时候也影响附近的百姓民生。”
说完,她就松开了手,可严观不松手,他反而搂得更紧,明宝清甚至能轻易感觉到他的心脏在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