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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主簿这样问我,意思就是您也看过?”殷初旭反问。
“谁没有看过呢?温先生姑侄俩的文章谁又看得少了?”秦怀谦看清这篇文章的署名,喃喃道:“是那个会降天雷的女娘啊。还真被你说中了,那架势,的的确确是李先生的爱徒了。”
殷初旭随着他一篇篇文章看过去,看到最末一篇,见上头落了秦臻的名字。
秦怀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道:“文章还算有见地的,嗯,字的确是弱了一些,勉强论得上工整。这是末名?一人一印的话,自然越是出类拔萃的文章越会多印,但那些尚可的文章,就成了沧海遗珠了。这五十八人还只是牛刀小试,真不知道她们都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学开办也不过两年而已,算上还有诗书人家的女儿,我想也不会很多。”
“女官里有几十人去参考了,听说北衙军里也有人去考,”殷初旭补了一句,“圣人那支亲信军。”
“什么?”秦怀谦惊讶问:“圣人那支北衙军还人人识字的?”
“听说起码认得百来个常用字,其中若有佼佼者,便是温先生早年的功绩了。”殷初旭忽然又问:“秦主簿可知这各部衙门里,何处的女官最多?”
“女官自然是在宫里,就算工部有个小小司匠是女娘,其他各部衙门里哪里还有女娘?”秦怀谦不解地问。
殷初旭笑了一声,道:“鸿胪寺下属的主簿厅里近半主簿笔吏都是女娘,这全是宪君公主之功。她少时去往契丹和亲,可汗死后,听说是如今的圣人百般斡旋,让她得以平安归来。宪君公主带回来的手下很多都精通契丹文和回鹘文,进入鸿胪寺简直是如鱼得水,其中主簿厅下属的设档房、?启疏科根本就是宪君公主一手建立的,这些女官的记档只在尚宫局,户部从没有给她们发过一个子的俸料,先帝在时是宪君公主在养着她们,如今则是圣人。”
这几年来,鸿胪寺眼下愈发超脱在礼部之外,番邦来信全部经由鸿胪寺译准再发往各部,受制过多,倒逼得吏部几个要员动了心思,主动要给鸿胪寺的女官们官位,只是官位很低,俸料同吏,想要加以管束钳制,可这折子被温如徽用朱批画了个叉就发回了吏部。
秦怀谦听得怔愣,又闻殷初旭感慨,“冰封三尺,非一日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秦主簿还是早日习惯这浪潮吧,毕竟已经酝酿了不知多少年了。”
秦怀谦见殷初旭折返回去,又用目光轻柔地触了
触明宝盈那篇文章,忍不住问:“二月礼部试,你家中替你筹谋了没有?”
“秦主簿又不是不知道我与父亲的关系,何必多此一问。”殷初旭皱了皱眉。
“可你毕竟是嫡长子。”秦怀谦凑近一步,像是在议着什么鬼祟事。
“我这嫡长子不入他的眼,还不如死了干脆。”
殷初旭出言无忌,秦怀谦却是跟着礼佛的祖母长大的,忙是替他敲了三下木头,还四外拜了拜虚空神灵。
他忙忙碌碌折腾了一大圈,转回来时看见殷初旭在笑,总算有了几分从前开朗的模样,问:“阿兄你也会去考吧?
秦怀谦点了点头,道:“考是会去考的,只是朝中无人也无用,不比得崔五、郭六那般,试还没考,官都在那等着他们做了。”
“豫王在景山行刺陛下,致使崔侍郎血尽而死,崔家的儿郎这三年都考不了试了。”殷初旭又问秦怀谦,“崔五是不是送他三姐出嫁去了?”
“是,不然的话还要再守三年,崔三要么就跟崔大娘子似得干脆别嫁了,要么就只能是为人继室,所以就赶在热孝期出嫁了。”
秦怀谦说着说着,视线自殷初旭身后横移过去,殷初旭侧首一看,就见是林十三郎正走过去。
他感慨道:“若是都像林家子弟这般不屑于疏通关系就好了,拿出真才实学比一比,名落孙山也无憾。”
殷初旭却道:“林家根苗好,人才多,便也清高起来,一次不中还有耐心试第二次,这位不中还有那位。可到底是仰赖祖宗风水,若是那个各个都扶不起的,且看林家还会不会这般‘不屑’。”
秦怀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那试卷的排头,仰首看着乳白纸面,朱红卷头,黑浓墨迹,像是望着骑着红马的白衣女娘。
秦怀谦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仰望着温如徽了,从前作为同窗那般朝夕相处的时光是天赐的桃花源,但很可悲,他直到很久后才明白。
第116章 宪君公主
正月廿二晨起, 朱姨对着镜子正梳妆,瞧见明宝珊走了进来,还是一副家常打扮, 便扬起一脸的笑, 道:“你好些几日不去邹娘子铺子里了, 不打紧吗?”
明宝珊瞧着她满面红妆的样子, 轻声问:“不打紧,邹娘子另聘了人去。阿娘这是要出去?”
“成,那你多歇歇。”朱姨点点头, 把一根沉甸甸的碎银流苏簪簪进发里, 瞥见那数也数不尽的白发,她手上动作一顿,扔了银簪子, 又拿起一个假髻在头上比划遮掩。
“阿娘这是要去哪里?”明宝珊小心翼翼又问。
“几个老姐妹约我聚我在茶楼吃茶, 就边上那间聚贤茶楼, 你都知道的。”
朱姨像个没事人一样往自己身上添红着绿, 但最后把那些多余的妆点都扔了,穿着件粉袄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依旧是风韵犹存的。
“阿娘路上小心些。”明宝珊说。
朱姨很潇洒地一挥手, 道:“家门口几步路, 怎么这么啰嗦?”
明宝珊站在院里没有进屋,在心里数了五个数, 就嘱咐霜降看门,自己跟了出去。
朱姨的确是往近处去的, 但并不是去什么聚贤茶楼, 而是去茶楼后边的开元观了。
隔着一层白薄的烟气,明宝珊看着朱姨进了往生殿, 然后侧身对女冠行礼。
朱姨不知何时擦淡了口上的胭脂,描到了眼圈上。
明宝珊鼻头一酸,望向那往生殿的门洞里,牌位层层如山峦,每个牌位前都有一盏长明灯,是活人对逝者的留恋。
裘老八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丧事是朱姨和他那些个酒肉朋友办的,郑主事还出了一百子,来送钱的小厮以为朱姨是裘老八的遗孀,全给她了,朱姨全贴进他那副好棺材里了,一场丧事办下来,朱姨还倒贴了两百个钱。
开元观的长明灯要多少香油钱才能点?明宝珊不想知道,她只想朱姨心里能好过一点。
明宝珊先回到家门口时,见霜降一手提着个小食盒,一手提着个小菜篮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她回来,忙道:“大娘子刚过去呢!娘子瞧见她没?”
“没呢!”明宝珊折回巷子口看了看,有些失落但又欢喜地问:“阿姐又给我送吃的来了?”
“嗯,说是乡里人家挖了好些黄精,四娘子和苗阿婆做了些黄精果脯,”霜降提着食盒伸到明宝珊跟前,道:“说是吃着脆脆的,药气也淡。”
“这菜篮里又是什么?”明宝珊掀开上头的帕子一看,就见是一只斩好的白皮肥鸭子,边上的小小布袋里装着一把洗净的黄芪和杞子。
“大娘子说了,这鸭子咱们直接配上药材放进钵子里煨着就成,香气冒出来时洒一撮细盐,喝汤吃肉,最滋补不过了。”霜降又说。
“正月里这都给我和阿娘送三回吃食了,我上次备下的拿那几包香料你让大姐姐拿去没有?”明宝珊忙问。
霜降笑道:“哪里是几包,是十几包吧。槟榔、红曲、胡椒、花椒、马芹子、栀子、莳萝,还有什么来着,小人连名都叫不上。”
“大姐姐又不要我什么,三娘喜欢看书,可我也挑不来,难得知道四娘喜欢什么,我自然要买给她的,况且这香料用进菜里,大家都受益。”明宝珊领着菜篮子进了小厨房,又探出头来问:“可问了大姐姐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没问呢,不过是个骑黑马的郎君陪她来的,两人似是要一起去办事呢。”霜降道。
明宝珊了然,心道,‘大姐姐同严中侯一道,唔,是来寻房子的吧。’
明宝清和严观这几日已经走访了不少废宅,有些是太小了,三步走完的院子,两眼就看完的堂屋,有些又太大了,是某些大臣或者商贾的旧宅,不知怎得聚不住人气,卖不掉也租不掉,赏也赏不出手。
还有些屋舍根本无从修缮,明宝清见多了满院荒草,可看见那绿油油的竹子顶破屋瓦,还是觉得像梦一样离奇。
“难怪文先生说家宅边上不能有散生竹,否则哪天在家里走着走着路,就会被地底下冒出来的笋尖绊一跤,还真是这样。”
她感慨着,侧眸看向一旁的严观。
严观正在看手上的那本由她抄录下来的簿册,边看边说道:“安善坊那间废宅在教弩场边上,那些将士们来往虽带着凶兵,不过还算列队整肃,但只怕是有些半吊子的富家公子甩着箭来来去去,不大稳妥。不过每月初一、十五弩营休日,容许城中居民进营习弩,你若有有兴致学一下连发的弓弩,我们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