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 / 2)
张六郎不信明宝清敢炸,可她竟是一样样开始掏东西了。
明宝盈正抚着窗框而站,轻描淡写地道:“阿姐,火药你怎么好随身带?”
“从工部衙门到这才几步路,我又不颠不玩火,怕它炸什么?”
明宝清用来装火药的匣子并不大,而且是陶土塑出来的,看着很笨重、硬实,但这种陶土防潮吸热,比寻常的布袋要稳妥多了。
她把那火药匣子掏出来的时候,张六郎和他身后那帮小吏齐齐后退,还跌了几个人。
明宝清有些诧异地瞧过去,道:“藏库里日日在炸,你们怎么怕成这样?既是知道怕,又为何说无用。”
“孟,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张六郎这辈子掉书袋的机会屈指可数,他还很得意自己想到如此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手指抖戳着明宝清。
明宝盈都没挪地方,倚在窗边听见了这一句,不由得替张六郎的前程捧了一抔土。
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这里,耳目无数,明宝清微挑眉头,将这句圣人之言缓缓复述了一遍。
“非心服也,力不赡也?”
“你个悍妇!居然胆敢在官署里,以,以这道教巫术相威胁!我若叫你得逞了!往后你们工部岂不要横行霸道!?”
此时明宝清十分庆幸明宝珊与张六郎断了干系,这真是个足斤足两的蠢货。
她在心里做这番感慨时默了一默,张六郎以为她是没招数了,示意手下将她赶出去。
只是那几个小吏刚上前一步,见明宝清随手扔了个纸团过来。
一团棉纸轻飘飘的,真不至于躲,可纸团落在他们脚边,随之就是‘啪’的一声脆响,炸开无数细小的砂石,其中几粒蹦在张六郎脚面上,力道惊人。
没有火引,居然可以炸?
明宝清抱臂道:“这就是火药监在做的事,有用吗?这就是工部军器坊火药监第二次的提请,允准吗?”
张六郎骇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摇着头,道:“你,你怎么敢?”
“不敢,可背着债的感觉不好受。”
明宝清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摊开展在张六郎眼前,赫然是北衙军拨给火药监的一笔款子,而且还不只一百二十两,是二百五十两。
“今日我其实是来送这个的,钱记得直接拨给北衙军官署,账册做清楚了啊。”明宝清把那张盖着北衙军官印的纸按在呆愣的张六郎身上,轻声对他说:“阿姐我脾气不好,胆子也大,但不像你,你蠢,我不蠢,我对耀武扬威的事情没兴趣。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怕声小了你听不见,炸个响亮的给你听听。三娘是户部的算官不假,但她在工部火药监也是挂了名的,往后若有羽林卫来请她去指教,六郎记得放行,别给人添堵,到时候不知道是谁给谁难堪呢。”
明宝清一松手,那张纸飘了下去,张六郎下意识去捧,捧住了又恨得要命,转脸见她们姊妹俩正在窗里窗外说着话,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明宝清伸手替明宝盈揉着明目的穴位,轻声道:“就是前些日子在禁苑炸了炉的火药方子,我用棉纸裹了一点,配了点石砂,用松香滴粘合口,只是威力不大,吓个傻子够用。”
明宝盈笑了起来,明宝清侧眸瞧见老主事坐在书案后探头探脑的,就对他一笑,道:“惊着您了?晚辈失礼了。”
老主事对
于她的温和有点不知所措,明宝清前后作风迥异,不过想着她是为妹妹出气来的,又似乎可以理解。
说实在的,明宝清奚落张六郎的那番话他听得也很痛快,张郎中刚进户部的时候也是主事,与老主事是平级同僚,挪了他好些功绩,老子升上去了,儿子又来耗他的命。老主事伺候了张家两代人了,怨气都被磨没了,只剩下认命两个字。
张郎中听人来报了这事,听说张六郎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那句‘非心服也’时顿觉当头一棒。
等他赶过去时,明宝清已经离去,她前后进出支度司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就似一阵寒风,吹得每个人都一哆嗦。
而明宝盈的反应则淡淡的,好像根本没这回事,若不是时不时真有羽林卫牵马接明宝盈去禁苑,张六郎还以为那日不过是个噩梦。
明宝盈去禁苑时想去值房告假,不过老主事自从那两回的事后,对明宝盈就颇为在意,一会子不见她就要去寻,生怕她是遭了报复了。
同样是视女娘为弱者,但老主事这种态度却叫人讨厌不起来。
“天渐黑得早了,我去值房改了你的当值时段,你往后就值早衙,每日未时就可下值家去了。”
明宝盈就要站起身谢过他,这邋遢老头只一摆手,道:“差事要做好,一团污糟我也要发火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都没什么强调的重音,因为明宝盈一直以来都令他很满意。
如明宝盈这样的算官、主簿之流多如牛毛,碰上不忙的时候,官署里可以轮值,每日确保有一个宿值官就够了。
老主事前些年送走了老妻,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成日在官署里,几乎是把官署当家了,也就纵得张六郎时常画个卯就不知所踪了。
其实自老主事以下,众人都是愿意看到张六郎不在的,毕竟老主事能干又有担当,很少推诿什么事,张六郎有个屁用。
明宝清如今也在主事的官位上,姐妹俩夜话时,明宝盈曾问明宝清要不要继续科考,因她在紫薇书苑教课,所以书苑给了她生员的身份,但明宝清对于再考功名的兴致似乎不高,瞧着文无尽为明年接连的县试、会试而苦读书时,她只是翻了翻那些书册笔记,并没有要深入钻研的意思。
明宝清即便再参试,也不会似明宝盈和文无尽这般苦心孤诣的。
“工部主事的位置,其实比单纯做司匠要自由些,但又比做员外郎、郎中要清闲。”明宝清歇在那软褥里,说:“宇文外郎前些年也有升迁的机会,是他自己无意。他其实很喜欢琢磨那些器械用具的,并没那么多心思在官场上经营。”
“阿姐也是如此吗?”
“眼下是这样想的。”
明宝盈默了片刻,无言也是言。
明宝清动了动,侧身在黑暗中精准捧住明宝盈的脸蛋。
“我们是姐妹,但我是我,你是你。咱们只要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就行了,却不必走一模一样的路。”
方才那点堵在脑子里的情绪随着这句话流走了,明宝盈轻轻‘嗯’了一声,投进明宝清的怀里。
文无尽已经开始全心备考,但却没有全部辞去书苑的差事,只是减了一些,只在明理书苑教学生们画画。
他的束脩自然是这家里的一份重要进项,但眼下明宝盈也开始拿俸银俸料回来,文无尽若想潜心备考一年,暂时不教书了,家里也供得起他。
更何况他改进的火纸方子被工部司买了去,这都还有一笔银子呢,即便用在东跨院的修缮上,算算也是有余的。
只是文无尽说书苑里请的先生各有才华,每月既是去讲课,也方便向诸位先生们请教探讨,指正不足的。他说的有理,蓝盼晓都听他的,将纸坊的事情也一肩担了过来。
纸坊是借了乡长的人面做的第一笔买卖,原本只打算在附近几个乡上卖一卖,再就是务本、明理两处书苑给的买卖也就养得起那些在纸坊做工的乡人了。
纸坊的生意已经稳定,并不需要蓝盼晓太操心什么,但文无尽总觉得很劳累了她,嘘寒问暖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