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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盈把林姨做的那件薄袄递给他,又把明宝珊做的三双袜子、鞋垫和明宝锦熬的一瓶枇杷膏水摆在桌上,明真瑶细细抚过袜垫的针脚,道:“二姐姐的手艺真好,很辛苦吧。”
他又看了看那瓶膏水,道:“总很难想象四姐姐做这些吃喝的样子,我记忆她总是怯怯的,躲在廊柱下瞧着。”
“你小时候多霸道,总欺她。”明宝盈说。
明真瑶笑了一下,将那件薄袄贴在脸上蹭了蹭,这一个动作看得明宝盈眼睛都烧起来了。
他起身走到屏风后边,俯身将薄袄放在床头,又走了回来,说:“欺人者善忘,被欺的人却要记一辈子的,阿姐替我向四姐姐说声对不住。”
“四娘知道的。”明宝清道。
明真瑶见她们两人神色郁郁,就道:“姐姐别担心我,我这日子过得很安宁,殿下替我开了一张良方,就是与书为伴。”
明宝盈知道弟弟真是长大了,他的成长不像明宝锦那样日日都在眼前,他是跳跃的,前一刻他还在温泉山庄的门内痛哭,而下一瞬就端坐在她眼前,连极致的悲伤都能化成一抹淡淡的苦笑。
“阿姐这几日就要复职了吗?可以多歇几日吗?”明真瑶望着她,姐弟俩眼底映照出的都是对方的憔悴,说:“你瘦了许多。”
“我原也是这么说的,但吏部要我们今日就去报道,后日就要上值了。”
工部催着明宝清快些回来,这倒不奇怪,怪的是户部也催明宝盈复职。
“因为驿券的事情,人手也很不足,听说年节里宿值官连轮值都轮不动了,这世上,只有银钱的调度一刻也停不下来。”明宝盈说。
“既然私卖驿券的事情延续了这么些年,那应该是不难排查。”明真瑶说。
“是啊,几位老主事、老算官、老主簿统统都是在大理寺的牢狱过的年,但我也只知道这些,具体如何,等下去一趟官署再看吧。
姐弟三人又坐在一处聊了些家中的小事,外头有人来叫明真瑶,是一位县主要找几本书来看。
明真瑶一听就道:“县主要的那本《繁春露秋》此处没有,不过公主府有一本,若有需要,可以请人替县主抄录一本,另一本《南宫》小人这就去拿来。”
姐弟三人没有来得及说告别的话,只互瞧了一眼。
这个时辰从苍琅苑出来,再进官署,人人忙忙碌碌,好像一个巨大的蚁穴。
明宝盈站在户部门前,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原不过是想进来打听一下老主事的情况,可被赵算官抓住先塞了一大堆的公务。
明宝盈站在桌前,看着那些繁重的账册,她转首看向老主事的书案,赵算官正坐在侧边,皱个眉头不停拨上拨下。
“赵算官可知,老主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算官比明宝盈早进几年而已,除他之外,度支司老主事所领的两案里就只余下几个笔吏了。
此时屋里也没有笔吏在,赵算官听得明宝盈此问,顿时连算都算乱了,他搓了一把脸,无奈道:“这我哪里知道?唉,咱们还是别管别问,将自己手上的差事做好。”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驾部司拟的票券,户部不过是批一下,老主事就算落了印那也是受蒙骗的。”明宝盈粗略地将那摞堆积的公务翻看了一遍,又道:“驿券往后不从咱们这过手了?”
赵算官是在官署里眼见着大理寺将人一个个抓走的,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正月里还根本没歇几日,熬得人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若不是知道明宝盈家里有白事,他真要发火了。
“明算官,你那稳重性子哪去了?”赵算官睇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也不瞧瞧走了多少人,若不是咱们两个算是新进的,眼下还能站在这说话!?”
“赵算官别恼,我知道你是个敦厚性子,张六每次对老主事不敬,老主事忍气,你都会替他斟一杯疏肝解郁明目的菊花茶,你平素虽是寡言少语的,但对老主事也敬重有加,看不上那小的将度支司当成他自家产业,一副来日可凭血脉继承的样子。”明宝盈语气恳切,道:“再说了,老主事私卖驿券十来年?这事,你信?”
赵算官默了一默,道:“你我信不信有什么紧要的?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
说着,他还伸手在明宝盈眼前的账簿上重重敲了敲,听那压抑的口吻,明宝盈知道他绝对是不信的。
明宝盈垂眸瞧着自己眼前的账册,千两万两的流水就在这上头。
“这事儿不是要有一个说法。”她突地说。
赵算官收回手背在身后,疑道:“此话怎讲。”
“这事,要的难道不是那十来年亏空掉的银子吗?”
赵算官朝外头觑了一眼,拿来一个算盘装模作样地拨弄着,说:“可只怕最后落得一摊不得不认的烂账和几份血淋淋的口供罢了。”
明宝盈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这时又听小吏来报,说陇右道进奏院送来几大车的铜币,要人去清点入库记账。
进奏院是各地在京的办事处,首要的职责就是接待本道赴京大员,向朝廷缴纳赋税、进献祥瑞等事,再就是替要来本道做买卖的商人开具票券,接受他们的铜币,商人就可以拿着这份票券去各州郡折换铜钱,免去路上带着大笔铜钱奔波的危险。
而各道收到的铜钱又可折算成赋税,各州郡也就不必费心押送税币进京了。
全国各有十八个道,商人飞钱数目庞大,隔三差五就有一次,进奏院虽然已经核算过一遍,但入了户部,自然也要有一道查验。
张六手下的几个算官倒也不是全然不做事,只这种繁琐耗时的事情,一向是推给他们这些没有家世,没有倚仗,一如老主事这样出身的小官们去做的。
如今他们身上也摊了一堆的事,忙得也是胡子拉碴,一身油味,所以权当做听不见了。
少了老主事,谁都遭罪,他若真出了什么事,看张六还有没有从前的清闲好日子过。
眼下这些事务堆积在眼前,明宝盈若不去,那又是赵算官去。她今日还不是来上值的,但见到赵算官忙得团团转,有些不忍心,就打算把这些铜币入了库再走。
铜币已经在户部的钱库,明宝盈带着两个小笔吏往钱库去了,经过廊上时往他们的屋里瞧了一眼,发现张六也很稀奇地坐在那忙着,方才明宝盈来了这么久,他竟然是一声都没冒出来,做一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模样,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眼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警醒些也是应该的。
明宝盈快步离开时,觉察到似有一道目光飘了过来,她猝然侧眸,果然见张六飞快低下头。
‘奇怪,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这样窝窝囊囊躲躲闪闪做什么?’
明宝盈正想着,拐角处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抚上明宝珊给她做的风领,风在她身上寻不到空隙可以钻,只吹凉了她的鼻尖。
陇右道的几个小吏抬了钱来还没走,站在钱库门边的角落里,缩在一处说话取暖,见到来人是明宝盈,几个小吏似乎有些失望。
明宝盈瞧了他们一眼,见都是四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是官署里做老的人了,想了想,道:“他还没回来。”
“我们不是来找老主事的!”其中一人忙不迭道,另一人则狠白了他一眼。
明宝盈见他俩一个精一个木,有些好笑。陇右道进奏院押运铜钱的小吏一直都是他们俩,想来性子还算老实,不然不会把这种跟银子打交道的事情交托给他们。
铜钱是一千个做一串的,称一称算一算也就出来了,明宝盈瞧见筐底部还有一大堆的残币,道:“这一回的残币这样多?那就不以个数来算,只得称量。”
“听算官安排就是,只叫我们回
去有个交代就成。”小吏道。
户部的钱库里也攒下了不少旧币,明宝盈打眼一瞧,问身边的笔吏,“上一回把这些旧币移交给铸钱监还是老主事吩咐的?”
笔吏点点头,轻声道:“那一位整日只知道拿大,面上的事情他还做些,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他哪里知道呢?”
陇右道进奏院的小吏听到他们讲了这些,小心翼翼凑了过来,道:“老主事还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