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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的男丁只此一个不必下狱,张六这才反应过来, 忽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朝宋氏跑去,嘴里怒叫着, “你这贱人,竟敢坏……
只是话没有说完, 已经被刀吏一脚踹趴下去, 他被反捆了手,直接一脸摔到地上, 被提起来时满面的血。
宋氏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捂着他的眼耳。
看着一脸血的张六,虽然这事是自损八百,但宋氏却还是感到一阵快意,张六也有挨别人揍的一日!
宋氏在院里被软禁了足有小半月,这府上其他女眷过得如何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和孩子都还是有吃有喝的,除了院门口站着的官兵,孩子甚至都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不一样了。
宋氏熬呀熬,等来了一个笞杖十棍,发回原籍,永世不得入京的惩处。
她带来的嫁妆自是没有了的,但宋氏眼下哪里还想着这个,她能把黄嬷嬷和儿子带走就不错了。
颇为讽刺的是,带宋氏回益州也是一张驿券,只这驿券上可没有任何驴骡可使唤,顶多就是遇河的时候可以乘船,再者就是押她们回去的刀吏可以在驿馆歇脚,能在驿馆喝一口水,吃一口食而已。
宋氏受了十棍,虽是用荆条行刑,并不致残,但也留了两腿的疤,而她还要用这两条腿没好全的腿走回益州去。
城门口,她远远瞧见了一个女娘骑在马上,似乎是在等她。
宋氏以为是明宝珊,走近了才看清是明宝清。
她瞧了瞧宋氏,并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只是交了一袋铜子给两个刀吏,又给了他们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
“主事您也太好心了。这婆娘的下场比那些人都好了太多,老嬷嬷和儿子都能叫她全须全尾地带走,您还给她准备这些路上的盘缠。”刀吏道。
明宝清扫了黄嬷嬷一眼,宋氏立刻侧了侧身子,挡在黄嬷嬷跟前,望着明宝清的那双眼睛里登时就全是泪了。
这婆子待宋氏一片慈心,待别人却是手硬心狠,明宝清本来不愿来这一遭,是明宝珊请她来的。
明宝珊说自己如今一点儿都不怨宋氏,也不怨黄嬷嬷了,她想把这件事好好的了结了,往后就再也不想了。
明宝清没有同宋氏说一句话,只交代了刀吏几句,说那孩子还太小,路上多有耽误了,还请多多包涵,容她们几分。
宋氏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猜到几分,因那刀吏转首回来看她背上的孩子,点了点头。
她知道张家的其他女眷下场定然比她更惨,宋氏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觉得命运好像拐到了一条不算最好但也不算最坏的路。
回了益州,祖父祖母已经不在,她将在祖宅如何立足?能否立足?也还有一番好周旋的。
走出城外,宋氏转首看了孩子一眼,见他正一眨也不眨眼地瞧着远方,像是那有些什么值得期盼的,宋氏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劲儿来,她轻声对孩子说:“阿娘带你回家了,啊。”
明宝珊这次检举有功,得赏银百两,还赐了她百匹绸缎,百卷丝线,百枚金针。御赐的绸缎全是上品,一共一百二十匹,买闹市的大宅都够了。
明宝珊许久不碰这样的好料子了,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朱姨既欢喜又后怕,白天高高兴兴像只花蝴蝶一样在绸缎堆里飞来飞去,一入夜就发噩梦,噩梦全是明宝珊的各种死法,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才渐渐淡了。
明宝珊的成衣铺子一开门就热闹非凡,全是来瞧个稀罕的,又有好些贵妇人说想买那些御赐的绸缎,价钱随便明宝珊开。
更有甚者,居然要给明宝珊说亲,吓得她直接关了门,索性就在家中多歇几日。
原本明宝珊还以为朱姨会埋怨她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但没想到朱姨什么话也没有,只是挑了几匹布,各裁了几尺,就出门找她那些个姐妹显摆去了,这对于朱姨来说可谓非常谦逊了,明宝珊有些好奇,揶揄道:“阿娘这回倒不嫌我躲懒了。”
朱姨那时喝多了酒,倒在榻上歇着,半晌后才道:“既有你这论功行赏的,就有那被严惩不贷的,咱们得了好,整个铺子都有了御赐的名头,还怕往后没有生意做?眼下合该低调踏实些,免得刺了哪些人的眼。”
这教训,朱姨自裘老八身上学到了,小人物搅和进大事情里,稍不留神会死的!
所以她主动提出把道德坊的那间小宅子卖了,把卖宅子的钱都交给了蓝盼晓,同明宝珊一块回来住,彼此间有个照应不说,这宅子还在公主府边上,金吾卫夜巡,公主府门口的护卫值夜,总漏不过这里去!
明宝珊倚过去,垂眼看着朱姨,酒气再怎么熏红了她的面颊,她也老了。
“阿娘,要不让媒人给你说门亲事吧。”
朱姨翻了个白眼,又翻过身去,说:“老娘想找人还用得着媒人介绍?!我是懒得折腾了,这辈子有过的也够了。只怕是跟圣人比也不输。”
“哈。”明宝珊才不信,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子,朱姨又翻了过来,点了点明宝珊的鼻子,道:“你呢?”
明宝珊无声地摇了摇头,神色非常笃定。
“世上也不全是张六那样的人。”朱姨的神色和语气是很少见的温柔。
“我知道,文先生和严中侯就很好,但曦姐姐和大姐姐更好。”明宝珊说。
朱姨想了一想,道:“这还真是,没见过阿曦
这样好脾气的人,像块暖玉。你大姐姐么,先前穿着官袍骑马接你去下馆子,你俩走了之后,店里那些女客议论的哦,亏得你大姐姐没听见,真是做女娘的都想跟她好。”
明宝珊笑得花枝乱颤,道:“是了,亏得严中侯是知道自己得了便宜的,他若是个牛气哄哄,整天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的,我非搅黄了他们不可,不过么,那样的人大姐姐也瞧不上。”
“文先生是守孝没法子,可亏得严中侯也耐得住,成婚的事你大姐姐不松口,他也不逼,瞧着是个会来硬的呀。”朱姨啧啧称奇。
“大姐姐又不是剪了羽的彩雀。”
明宝珊说着转眸看向屋里笼子上的两只彩雀,青雀是跟着游飞回来的,黄雀是孟容川转赠给明家女娘们的,刚好一雄一雌,正依偎着睡觉。
两只雀鸟非常亲人,又最喜欢游飞和明宝锦两人,他俩一来就跟着走了,一人肩头蹲一只,看着可爱极了。
但这屋里最会养鸟的人是明宝珊,两个小的就坐享其成起来,平时上学就把鸟放明宝珊房里,想起来了就过来玩一玩。
明宝珊如今对待鸟儿已经没了从前待那只‘荔枝儿’的宠溺了,她也没想过再弄只相似的鸟儿回来养。
想起自己那时候万念俱灰的心境,明宝珊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轻舟已过万重山。
朱姨睡着了,醉后她总是睡得格外沉。
明宝珊替她掖了掖被子,听见院外有些响动,她起身朝外去,果然就见明宝盈才回来,刚锁好了内门从台阶上走进庭院里。
月光仿佛在她面上涂了一层薄薄脂粉,可难掩她一脸的怅然倦色。
明宝珊正要说话,忽然笑了。
明宝盈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披着孟容川给她的一条薄巾,这长巾是陇右产的绒褐,上品绒褐只做贡品,明宝盈肩头这一条虽是中品,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春夜寒凉,”明宝珊说:“这样忙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恐怕还要还一阵呢。”明宝盈黯然地说:“老主事没撑住,今夜去了,他几个街坊替他守了这夜,我明早要拿几吊钱去支应,所以说度支司里真是一个人都分不出来了,我这一月连休沐都不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