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营地殷殷9(1 / 2)

朝阳煦煦,冯上人开课了:

火神奶奶要我靠在草寮边,她自己也坐下,瞅着我开口:“小白脸和姑娘崽说你们遇见响姐及匪了,还说给修理过,能说道一路遇见啥事么?”

瞧着老太太脸色软软的,话语却是绷紧弦般,不知怎么地就喷出支利箭来,我一小批脚没什么神通,搭错什么靶子,利箭就射出我哪要害处,心里暗暗埋怨马青腾和阮氏琳,这雌雄俩小妖头,去惹老太婆干什么,凡是在深山野岭处游走的就没什么善茬,特别是马青腾,一块疙瘩铁片随便就拿来显摆,出丑臭到家了,老太太说了,当匪也不够格。我嘴巴蠕动几下,怕老太太看出我什么破绽,咱有啥说啥了吗。赶忙回答:“是啊,我们遇见会唱歌会作诗的响姐,其实人挺好的,我中瘴气昏迷,在生死关头,她出死力救了我。”

“人家叫她白姐是吗?”

“对,就是她,手下有十几号兄弟,个个能唱会吟,这响马斯文,看见了听说里都是头一回。而且心地还好,她三天两夜没睡觉,帮我看门,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老太太哈哈大笑,突然绷住脸:“她那马鞭没在你头上甩动?”阮氏琳刚好过来听到插嘴说:“我们领头的昏过去,看不见马鞭乱甩,可我是真真切切的马鞭一顿饱吃,那个快准狠,鞭尾都够着我发丝了,拽去的一撮头发,现在头上还发麻呢。”

奶奶正色说道:“就你那顽劣作死脾性,没剃了你光头就是轻的,我信她,要是她发狠了,拿马鞭就能给你剃头刮舌尖。快去熬粥,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小老大,你能学唱她几句斯文句吗?”

火神奶奶认识人家大姿娘?大姿娘是唱诗虎婆,老太太会不会是爆响夜叉,她俩什么关系,回答不好给我弹指刮嘴巴,不及琢磨赶紧回应:“老人家,我是个粗人,就是跟着老爹看那银信学了几个字,没机会上过私塾,唱词记不囫囵。要说唱歌,那是女孩的强项,可能两个女孩能一点。”这有点卑鄙,把老太太趵开的蹄子踢给姿娘子,那唱词有泪滴有慷慨有向往也有利箭,学歪了,火神奶奶爆火怎么办,我是没办法,可相信,姿娘子会有办法应付,特别是田潮姿。

作死的阮氏琳又是过来:“奶奶儿,我很累,可还是愿意为你翻唱响姐的歌,我边熬粥边唱歌。要是唱好了,您佬赏我一捆干草,队伍里我蹭吃蹭喝,口袋里只有几块小币,穷极了,买不起您佬的干草。”

火神奶奶问:“你没把干草分配完?”

阮氏琳哭丧着脸:“我知道奶奶你会心疼人,就留了一捆干草,小小的,等机会你就赏我铺床吧。”

火神老太哼哼两声:“这里还没谁能违抗我的指令,看你机灵样子,有些歪念头,好像本性不坏,唱得我老太婆心软了,就给你干草用去。”

阮氏琳像是领了懿旨般,飚高嗓音就唱了两句,突然卡住嗓门了,胀红脸瞥了奶奶一眼,飞也似的跑去田潮姿那抱住她,哀求着:“好妹妹,救救我,我太贪念了,不知好歹应了火神老太,那响姐的歌你肯定能唱对不对,我不怕死,可我怕掉发,我再唱不出,老太太凶起来,弹石子能给我剃头,我还想留着青丝到老厝地和兄头的媳妇比比面容。”说完,她一把抱住好妹妹,压抑的哭声唱在田潮姿脖子边。

田潮姿莫名其妙:我处处让着你,风一阵雨一阵雷一阵晴一阵,都是干什么呀。没等明白了,那边火神奶奶招呼着:“你姐头总是没轻没重的,小妹妹你过来,把响姐的诗歌唱一遍我听听,深山老林里,许久没听人唱戏了,听听异地姑娘崽的歌声等于去城镇听戏台般。”那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我也赶紧过去,低声给田潮姿说:“火神奶奶说啥是啥,谁都惹不起,你去唱给她听,尽量能把非也过程唱囫囵了。看过戏台戏没有?”她点点头说:“就看了东洋戏和安南戏。”

“那安南戏招式都是学了中土戏班的,尤其像两广粤剧那模样,你能学着点吗?”

“兄头,我刚刚到安南不久,什么模样不知道,能不能不唱?”田潮姿好像要哭了。

“没听见老太太点了你的名吗,能拒绝吗。桂地流传山歌刘三姐,老太太是湘南口音,那里多是花鼓戏,招式差不多,把两种戏揉合了,差不多就行。别让老太太等急了。”我也没招,又拉又哄的。

田潮姿还是回到奶奶跟前,阮氏琳远远看着,双手捂住脑袋,好像很怕老太太弹石子剃头般。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田潮姿到老太太跟前,双手有模有样挥动起来,嗓门清了清,有点童稚乳高音响起,倒也震彻山林。老太太细心听听女孩子的唱词,一手挥动,阮氏琳怕得要命,捂着脑袋又往树林深处躲了躲。回头看看,老太太是给田潮姿打拍子。我陪着田潮姿在旁看着,细细观察奶奶的脸色。

田潮姿很快的进入忘我的境界,她记性也挺好,在我知道的歌词里倒没遗漏什么,特别是学着非兄低沉和白姐的高亢能让人像是喝了醇酒般沉醉,那种翻唱更是另一种韵味。我是心颤颤的听着歌,着重是看老太太眼色,起初田潮姿学着阿细阿粗两人的探路词,当奶奶听到“老山新家硬壳虫”轻轻嗟叹一声:“这是我们的命,总算歌弟歌妹没忘了出发的誓言。”

接着听到“高调软腔蔽天空。”撇着嘴巴说:“蔽什么天空,没眼前小妹子唱得好听。”老人家是很熟知大姿娘的。

唱了“一身戎装钻地沟、激流遍寻漫轻舟”的两句,她嘴唇嗫嚅:“三顿素餐见涅碦,马上禅佛?佛家能叫粗人不生育吗,那还有后人供庙宇呀?你禅佛,不能叫九弟断了后。出发前把洞里的腊肉都拿光了,害得我重新晒肉脯,佛家人哪个像你这样。放了你家车队,邀你入洞是随了你的愿,你没为九弟生有接后的,还不是像女皇般供着你。”

田潮姿泪涟涟唱到“白姐也有远亲唤,一丝感念万般情。”小妹头滴泪是扪心同撼,老太太皱起眉头瞄向我,我装做沉醉歌声里,埋下头不敢再瞄老太太眼色。

老太太怕听漏了唱词,紧着回看田潮姿,“小女大气抚云端······一群男儿唯马瞻。”一首高亢声落地,狠狠哼了一声:“看把你能的,几句斯文滥调蛊惑了几个土鳖佬。”

“草寮亦有瑶台乐,横马金戈跃昆仑。”老太太哼哼的:“几个猿童有型,扭捏半天,还不如人家胡须佬豪气。”

“侨批领头生死关······苦海无涯拽兄还。”老太太脸色和缓了,点点头:“人在江湖,本身就是鬼神,成功者为神,倒下者为鬼,各安其命,祈求上天那过去的神仙护佑,教了你半天,这会总是能运用了。用心慈善,老姑婆也是赞同的。”这话说到我心坎了,我屡次被施善心,我总觉得是上天看我危难时刻走了一趟也算慈善的侨批,娘娘护佑我。大姿娘护佑我,田潮姿护佑我,该着眼前的火神老姑婆好像也能护佑我。

“青山处处埋忠骨,鸿雁啼泪告人间。”田潮姿触动心事,呜咽着把词唱完。火神婆哼哼几下:“掌国家神器的一叨念就收编了许多土匪,好像陆荣廷那般,一叨念其实看着实力。唉,虽然时局不同往时,人在做天在看,都得对中土有所献祭,枭雄是刀俎,我等为刍狗,杂七杂八的百号人,不成气候,眼下又是东洋卷起火光血帘,东洋比红毛难对付,这鬼那鬼都磨人呀。妹子,你就不哭了,我看你眼里有真诚,虽说你有东洋做派,可你和要打东洋的人走一道就行,不管你是真东洋,还是被东洋,我都欣赏你。这会的,人人都在危急中,埋忠骨须有在中土赶鬼灭火才行。”这句话把田潮姿的眼泪活生生吓了回去。

我也吓坏了,老太婆眼神这么犀利,还没两时辰呢,就认定田潮姿的异域做派,赶紧的对火神婆说道:“妹子是东洋模样,可心是中土人,她也是来灭火的。”老太婆呛了我一句:“我要你说话了吗?”

东洋妹子吓蒙了,赶紧接下一歌:“谁说安南是故乡,红河入海牵韩江;”

火神婆一下蹦了起来:“这喂不熟的潮汕狼妹,我们把你供成女皇般,不想给九弟续后也就罢了,都多少年了,想带领一帮弟子反回韩江吗?”晨曦下闪闪发亮的唾沫星子把身边人都给震呆了,也给田潮姿吓出抖音来:“白姐非儿吼破天,中土皓首皆爹娘。”

火神奶奶听了这一句,拿手摸了摸发鬓,火气才落了些:“听了这句,心里才舒畅,能敬重老年人算你爸没白养你,我们没白宠你。转眼间,我也皓首皤白发髻,长姐为母,假模假式的,当面你也不敢忤逆我,九弟对你是百依百顺,都怪我把你宠溺,舍不得你出来扩地盘,可也无人可用了。湘桂老地无大将,白妹当先锋了。这不,放你出来真是吼破天了,但愿你能在安南打出一排山来。潮汕地有什么好,人挤得好像鱼池里的鲫鱼,挤不下就到处蹦哒,鲫鱼蹦得南洋到处都是,唉,小鱼池,大能耐呀。还好,到了安南没忘了你娘喂大你的奶包。我也唱:火姐猿童喊遍山,中土稚童皆己儿呀。”

火神奶奶一时电闪雷鸣,一时的和风细雨,真把我们的心脏折腾得够呛,好像湘南的花鼓戏,一会高亢刺耳,一会的低捶暖心,此时此刻,老人家就是土地奶奶,来往的鬼神都要听她召唤,何况我们这群算不上鲫鱼的虾兵蟹将,她的一星点唾沫星子都能呛死我们。

田潮姿结结巴巴刚起声:“山野六六拼命男,”火神奶奶把手一扫:“奶奶我听腻了,小妹子,你过去一点,到林子里给我树上的孩童们把白姐姐那般剩余的歌词唱完。”田潮姿好像接到大赦令,飞也似的跑开去。

接着,火神奶奶把手一伸:“拿来!”阮氏琳和我呆住了,不知所以然,好像突然明白了,阮氏琳跑去火猫那,从兜里拿出一把银元轻轻放在老人家掌心里,火神奶奶变脸了,翻过掌心把银元扫落地面,朝我厉声喊:“拿来!”

我有点醒悟,可嘴上不能认:“火神老姐,我不明白你要什么?”

“要不看你还有几千里路要走,真该打瘸你的腿,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里还是安南地界,她要你捎回的信张也算侨批是不是,给我看看怎么了?”她朝天上喊一声:“猿童们,哪个有米碎的,扔一包下来。”突然,不知从哪就有鼓鼓囊囊的一袋子扔了过来,奶奶手臂一伸就垫在手里,随手扔给阮氏琳,阮氏琳欢笑一声,赶紧过去营地,看着哪锅里冒热气的,就给倒进一点。满树林间马上飘起粥香。

我嗅了嗅鼻子,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眼神,双手作揖,细声说道:“侨批业界有规定,银信得见了收件人才能签收,白姐姐是留下纸张片语,那是给她爹娘的,按规定,其他人不能半途截看。”

火神奶奶暴怒:“我是外人吗,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大姑婆,她是我弟妇,我阿弟想责骂我就开口,想教育就棍棒伺候,看她还算乖巧的份上,没动过一根指尖。看她信件怎么了?”火神奶奶扬起手来。阮氏琳刚好过来,双手摆了摆,没征得我同意,赶紧缩低脖子,一溜烟跑回神驹兜里掏出大姿娘的信件,放进老人家手心,她也没敢看奶奶,蹲下身子去捡银元说:“我们饿得后背贴前胸,想出气也没料。”这话逗起奶奶的笑纹。可我把气没在下面放出,却是从嘴巴出来,讪讪笑道:“老人家,别轻易发火吗,您肚子饱了有多了的火气,我们还肚子瘪着。想放屁神仙摁住我们肚子。“二马兄肚子长长喘息一把。阮氏琳从底下翻眼看看,哼哼的:“二马兄头,我为你好,惹怒老太婆,真毁了整堆侨批就交不了差了。多少家就有多少万金书信。” 奶奶指甲挑开封口,掏出纸张看了看,明显诧异了,对着朝阳又是看了看,递到我手上:“老太婆不识字,你走侨批,好歹识一点,给我念念。”我余光瞄了瞄,也是奇怪,就“送达银元侨眷应急”八个大字。接过信张和信封,我也是不信,赶紧的从信封封口瞪大眼珠再细细瞧瞧,没了,就是捧在手上那张纸片,瞬间明白,大姿娘有嘱咐:“一定送到爹娘手上。”我给奶奶念完,老人家使劲瞪着我。我惶恐,逐字指着给读出来。恰好田潮姿过来,奶奶把纸张给她看了看问:“什么的意思?”田潮姿结结巴巴的说:“这八个汉字我懂,就是收到银元要给需要的侨胞救急。”磕磕巴巴的,好像银信里字数少了是她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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