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花劫重重23(1 / 2)
二天,众白毛同情的目光给来,上人释然,如愿开讲,还是他老爹说辞:
出得门来,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以往收到批信以后,老爹总是按照行进路线,划一张路线图,里面按村落给标上号码,比照号码在银信上划出同样标识,这样银信就不会送漏,人也不会绕弯路。可我给太婆办事繁杂,虎猫在耳旁恶声嗷喵,偏偏就漏了这一件回去编图的事,虽说这是回去的路,邮政人都说,已是有人在试探一条更加近便安全的侨批路,可不必绕旧马帮路且路途短一些还安全一点。这是重要的事情,下次再往潮汕送批信,肯定得走人家说的便捷之路,老爹下次来不来我不知道,可我就是一个靠批信谋生的人,几乎说侨批是我终身职业,没理由不走近路去走凶险的马帮路。我怎么就给忘了。情绪高低,我迁怒于虎猫,都是你惹得我忘了要事,我时时展开蒲扇般的巴掌,只要这身边的虎猫再嗷喵,我就给她一巴掌。可身旁的大猫和小猫现在都很乖,大概是,我阴沉的眼光吓住了他们,他们看出我心里有气,只是不知为什么生气。我半天虎着脸,嘴巴呼隆呼隆吼叫,五指忽而伸开,巴掌大的蒲扇,忽而团成拳头,对着空中使劲。还是火猫理解我,和着我的呼隆声响朝空中嘶咧一声。突然间,我醒悟了,连神畜也要我记住,不要忘了桃花劫,老天安排的,太婆离我还不远,系列桃花还在心间。我把怒气憋回去,人也踢踏无劲,我累了,听天由命吧,我随意把缰绳一扔,由着火猫前头带路。
有小半天了,大猫和小猫好像看我气消了,汉威在旁哼起潮汕童谣:“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
阮氏琳早给我脸色憋坏了,恨不能有个理由发声:“契仔,你是不是就要见到亲爸了,所以高兴?”
“那倒不是,我和契娘和契爸走侨批路,此刻像是正式的批脚人,我也送过了银信,你俩都同意我加入批社,我阿爸会同意我加入侨批行业的,我有信心,日后是个合格的批业人。就是文化差了一点,所以要唱天上一粒星,侨批行业是侨胞的天顶一粒星,是黑暗中的启明星,我要赶着学多点文化,能看懂银信里的字和句,甚至日后能帮侨胞写批信。”
阮氏琳高兴了,赞他一句:“有志气!愿景不大,能实现,契娘帮你实现。”她吹起口哨逗起树上的鸟儿。我看到,她在口哨声里偷偷瞟我一眼,是瞄我眼色来的。
我带着仨猫前进,心中惭愧:我人不如猫,火猫胜似老马,不但识途而且四蹄韵进,踢踏好像战鼓,给汉威声声童谣带来伴奏,而阮氏琳和声那枝头叽喳的黄雀,消去心烦还悦耳悦人。无端中,生什么气呀。突然间,在仨猫声声悦耳里我醒悟:天顶一粒星是为汉威为自己唱的,地下开书斋是为我唱的,有书斋就有线路图,我招呼一声:“契爸正心烦出门没记住画个路线图,正好听到你唱童谣,地下开书斋,有书斋就有地图,有地图就能画路线图,在地图上标识咱沿路的驿站那就不会迷路。你俩路过乡镇里,多留意路旁卖书的书斋,咱买一张粤境的地图,在上面标记要去的新路径,那是童谣要我们做的事。”我想:太婆虽不是潮汕人,呆久了也会唱潮汕童谣吧。
我搭上汉威肩头,摩挲他的脑袋:“契仔,你该是唱三字经了,这个年纪,学唐诗宋词也不早,还有哪位达人说的:少年强就是中国强,你也要背诵。”
汉威脸色暗淡了:“家中有两亩薄田,农忙时,我须下地帮我娘插秧或收割。家里还要帮着挑水砍柴。我娘也是想我有出息,在接到批信时常常说,等到你爹寄来银信多点,农忙时雇些短时工,就送我上学去。听到这话,我高兴坏了,忙说:我就上村里的公学,农忙有农假,早晚还能做些家务,我时常在我娘面前背诵:锄禾日当午,床前明月光,就是提醒她别忘了送我上学的事。谁知日本人进来,老师当兵打日寇去,我爹很久没银信了,遇见大灾,我娘也走了。潮汕童谣是亲娘从我咿呀学语时教我的,伴随我整个童年,你们说太婆不会走很远,我也觉得我娘不会走很远,哼唱我娘唱的童谣就是心里召唤她,不要忘记她。”
汉威的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忙说:“契爸撑你,找到你亲爸时,要是他不给你上学,你就不跟他去,到契爸这里来,契爸啃着番薯根也要送你上学去。”
汉威怯怯的:“我不想学番子码,学校里如果没有唐诗宋词,没有汉字,我宁愿不读书。”
“好样的,不愧是汉人的振威,不过南洋有华人学校,里面有教中国文化,地理历史都有,西洋的算术物理也是很有用的,总之知识对社会都能派上用场,有了知识就能找到职业,帮你亲爸解决经济,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苦,不然不会一辈子当批脚,学几个汉字只是看懂地址而已。”
“契爸,你当批脚我很羡慕,可看你好像嫌弃这职业?”
“我是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一些时事,侨批是在乱世中逼出的职业,要是时局稳定了,邮政和银行就正常运转,也就没批脚什么事了。我爹叫我生个小批脚,那是他一厢情愿,娶妻生子没错,可不能只想当批脚。”
“那我能干什么呀?”
“打跑日寇,你长大了,也学了知识,你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我对亲爸没什么印象,十来天过去,倒是对契爸契娘印象深刻,我就听你们的。”
“我也对亲娘没什么印象,她是个番婆,老爹和她鸡同鸭讲,说不到一块去,所以他要我找个地道潮汕姿娘当厝人,天不随愿呀,太婆是没看错眼,可没算准命数,人家当兵去了。”现在我还叹息连连。
汉威赶忙拉我的袖子:“说起厝人,契娘好像不高兴。快别说了。”
我放声大笑:“人家只是要个如夫人名分,契爷不喜欢她的做派,可她有了点做厝人的本钱。让她和契爷说去。”
“如夫人是什么呀?是不是南洋妇人就是如夫人,契娘老说的?”
我给汉威笑得喘不来气:“如夫人也是和侨批一样,都是乱世逼出来的。你不用懂,世界郎朗,到你找厝人时就没有如夫人了。”
汉威还想刨根问底:“那契娘到哪去才好?”
阮氏琳在他身后,凛凛说道:“我在小批脚家中,谁是侨批业主,谁就得认小批脚他娘。”
“契娘,你脸色难看,吓死我了。”
越描越黑,我也是脸色严峻说道:“契爷是侨批业主,在他面前不能说不是小批脚的话。记住了!”
似懂非懂,汉威嘀咕着:“我该说什么呢?”
“算了,到时候你看准了再说。现在不提日后家务事,我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我童年的日子是在南洋度过的,没人教我潮汕童谣,你现在就教我潮汕童谣吧。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下面呢?”
“书斋门,未曾开,阿孥哭要吃油?······”
阮氏琳大声跟了上来。小孩总是天顶一粒星,给我们带来希望的启明星。我们回安南的路上就在童谣和唐诗宋词的唱吟中过去。阮氏琳还算机灵,路过大镇子时,买了一只粤地地图,我吃力在地图上标识该去的驿站,耳旁是汉威一字一板的童谣声。
明亮的读书声,伴我们走过潮语区,进入客家话区,再进入粤语区,童谣无区界,鸡同鸭讲也是鸡鸭满世界。从潮汕到老隆再转入韶关,经贺县、清远沿着粤语区往西去,都在国军和桂军罩着,个把游击区也是白天安全,鬼怪不敢轻易出来扰民。到了遂溪之后,我们知道就快到东兴了,一过边境,就像鱼儿入海,野羊归林,下一次侨批等着我们。
我们靠着吟读童谣和唐诗宋词走完回安南的路,国统区这样,游击区也一样,沿路看到许多人给苦难日子折磨得愁眉苦脸,可听到我们连比带划的朗朗声中,尤其是一个刚刚脱去童趣的少年,带领两大人壮志满怀朗读童谣,都会露出会心一笑。鸡喧鸭听,潮汕童谣满世间。童谣伴了仨人一路,那些无处不在的日本敌特,真把我们当成长不大的梓童,听不懂没关系,没找我们麻烦就是。阮氏琳玩疯了,一边唱着童谣,一边还拔出双枪对准我胸口威胁说:“老玩童,唱着童谣,就想起婴儿长成小批脚,叽叽同声,我要教我的小批脚哼唱潮汕童谣,这么说:如夫人是如愿妇人,你给一句承偌吧。”我一臂扫开她的威胁,总是这样答她:“你找老爹说去。”到了东兴镇,我长长出了口气:潮汕童谣真是我们的福音。安南归路一路童真纯纯,我总想是阿嫲在天上的护佑,还有童谣声声解烦。归来是也就二十几天的跋涉,涉过边境河,阮氏琳喳得更欢了,汉威听说这里就是南洋了,瞪大眼珠四处看看,恨不能一下亲爸就在眼前。
他俩安静我也心静,莲姐的定义桃花劫就浮上心头:太婆最灿烂的一朵老花,人走了,花还盛开在娘娘发簪上;童谣是我们心中的稚花,朵朵艳红天,一路照我回安南的路。潮汕人担事前总想去找个名头响的神仙庙宇祭拜,祈祷心想事成。大家说:给神仙打过招呼就是不同。阿嫲是地上的神仙,天上的凡人,老爹叫我走侨批前去问半仙侨胞做什么,直接给阿嫲祷告就行。祷告词里就唱潮汕童谣,童稚代表启明星,那是希望和现实的共存。
回到安南,老爹看见我,好像我邻居串门回家般:“回来了,可还算顺当吧?”阮氏琳和汉威跟在我身后也是进了家门,邻居妹子学着戏台上的桃花给老爹道个万福,叫着契仔:“快给契爷磕头,老人家是彰德侨批社的创业者,黑旗兵大帅的亲兵,还有······”汉威很懂,学着她的腔调说:“契爷是太婆的儿子,是德彰家的传承人,进了德彰家,不怕饿肚子。”他恭恭敬敬的给老爹磕了三个响头。
老爹疑惑问道:“谁家的孥子细,这么懂人情世故。”
我有点尴尬:“是老孥没来得及介绍,孥子细是我当水客带番亲来找······”
阮氏琳打断我说:“大人教育小孩总说:长大要争口气,给家中挣来面子和票子,汉威你说:契爷老了,在家享清福吧,我是彰德家人了,长大是要当批脚的,妥妥的彰德家的传承。”汉威似懂非懂,鹦鹉学舌般说了一遍。老爹不解的把目光投向我:话里却是嫌弃阮氏琳:“邻家妹子,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什么都给彰德侨批社安排了,问过邻居阿兄了吗?”
阮氏琳朗声说:“不用问了,不管您老同不同意,我在太婆面前磕过头了,她认我,田潮蕙当兵走了,这辈子成不了您老的儿媳,说道德彰家传承,我在太婆面前一磕头,她就认了,脸色慈祥,心中欣然,大家都认了,这才安葬了,送行的队伍看不到尽头。我呀,要不是德彰家服丧期间,早就钻二马兄的被窝里,您老不是要早点生个小批脚吗,我给生呀,圆了太婆和你的心愿。还备了个小批脚,柳观音要帮咱彰德批社扩大业务,光是二马兄一人肯定不够,还得预备个能干的,汉威就是。要是二马兄那传承枪口软了点,叫我生了个闺女,我也没办法呀。闺女是我喜欢的,可当不成远道批脚,做个寄件派送也可,像太婆那般。唉,说道此事,您老认不认无所谓,太婆反正是认了,您老是太婆儿子,此时那刻,你不会忤逆母亲大人吗?”她偷偷瞄一眼老爹,给吓坏了,老爹眼皮跳动嘴唇哆嗦,头上直冒烟气,好像一座火山就要爆发了。
阮氏琳抢嘴抢舌,先入为主,在老爹面前,我不能太越位顶真了,狠狠瞪了阮氏琳一眼,赶紧给老爹轻轻拍后背,让他把气缓过来。洋洋得意的恶猫此刻成为一只顺猫,蹑手蹑脚的出门去,汉威跟在她身后,门外问道:“契娘,你把契爷气成什么了,话是直白一点,看哪触碰了契爷什么忌讳?”
“小孩家家的,你别管,顾着自己的肚子就行,咱得为咱俩挣个名分。”
“要是契爷不给我干批脚事,我也能干其他活呀。”
“我喜欢你,柳观音也喜欢你,就是要契爷同意你做批脚,我想你找到亲爹,他也不会不同意你做批脚,这么小就给他挣钱,大有面子,你亲爹高兴坏了。”
“说起我亲爹,他还年轻,要是找个番婆当我继母,我不喜欢。可男人要是身边没个女人,就像是契爸一般,惹出许多事端,我该怎么办?”他低下语调来:“契爸还想叫我读书去,我也想上学好。”
“亲爸还没找到,要想着自己先稳定下来,能睡觉吃饭。我这样的女人,什么时候给男人惹祸了,那叫福源,你什么都不懂,等契娘给你找媳妇了,你才知道像我一样的女人有什么好。”两人在院子里讨论一会,才把脚步迈进厨房间,话音就听不见了。 老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翻白眼问道:“你回潮汕去,我叫你避开那帮愣头青,估计也是你带他们归中土了。我能料到,你是躲不开阮氏琳的,你不能狠下心骑上火猫得得的一溜烟去。泰婆西去,我也能估到,唉,日本人作孽呀,要不是他们封了海路,我就算瘸了腿,坐上火轮还是能给她老人家送别的。媳妇崽是泰婆自己挑选的,怎么就当了兵了?女人该是在家生孥子,培养他当战士,要是孥子长大后,日本人还骑在咱脖子上,就叫咱孥子揍他。小批脚再说了,生个男丁就好。现在啥也没了,就带了别人家个孥子细来,啥人呀?哎呦,我的问题太多了,都给阮氏琳搅混了。我一时急火攻心,脑袋一片浆糊。你给慢慢说来。”我带上房门,轻声满语的:“老爹,您岁数大了,不能动气,我给慢慢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