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 / 2)
“圣人不也厌恶吗?可留着他们,总还有些用处。我总觉得,以温先生的脾性,开设佛学绝不是为了弘扬佛法,更好似是为了知己知彼,开设道学说不准是为了教咱们炼黑.火.药呢。”
褚蕴意原本还在点头呢,听到炼黑.火.药这一说,不由得笑出声来,但一想,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明宝盈回过味来,觉得褚蕴意那句话意有所指,不由得蹙了眉头,又问:“入仕?你何以有此一说?”
褚蕴意勾唇一笑,戏谑道:“想知道?”
她点点桌上的算术题,又叹了口气,说:“把这题给我说通了先。”
温先生从学堂门外走过时,就瞧见里头桌椅齐整,还有两个女娘伏案探讨着。
“你家中有没有《海岛算经》啊,里头专门有一大篇是讲俯测深谷的,把那篇的题目做透了,类似的题就都难不倒你了。”
“不知有没有,阿兄的书浩若烟海,一进去只让人打喷嚏。”
“苏先生有,苏先生的书房里都是算经。”
两个女娘的交谈声渐渐轻下去,天色也昏沉下来,温先生似乎不在意,从廊上走了过去。
“圣人,应有让女娘入仕之意。”褚蕴意说。
明宝盈的呼吸都顿了顿,她心底有一阵狂喜卷起,在这狂喜之下,圣人登顶所带给她的湮灭感都薄了许多。
这种心思,恐怕对不起父亲兄弟,可明宝盈的嘴角不受控地勾了起来,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
“圣人英明。”她居然听见自己还这样说,“否则开女学做什么呢?教授的内容又这样艰深,根本超出寻常闺学的范畴,就算是算经里计量仓库粟米,丝绸布帛贸易往来的题目,也根本是为了军队给养和户调,而与主持后宅中馈不相干!”
褚蕴意赞同地点了点头,说:“但我阿兄说,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女子入仕闻所未闻,早先至多在宫中有女官,朝堂之上,哪有女娘的痕迹。”
“嗯?”明宝盈提醒她,褚蕴意补充道:“圣人自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其实也不是,”明宝盈却说:“温先生说过的那位李朝的女将军,你忘了?她已然称帝,虽说只在江南一带,但毕竟是国主,只是史书刻意抹去她,明明她才是皇帝,却称她为后,把她的夫君歪曲成国主。幸好有人替她做传,这才流传了下来。我以为,漫漫长河之中,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女娘被埋没。”
褚蕴意吐气道:“但咱们的圣人肯定是埋没不掉的。”
“所以,凡事都要能站多高站多高,高到旁人都无法掩埋忽略。”
这话说完,明宝盈和褚蕴意都沉默下来,直到苏先生的声音响起。
“你们两人,还不回家吗?”
褚蕴意对明宝盈道:“我载你一路吧。”
明宝盈提起书箱正要道谢,苏先生却道:“在后头给你理了一间屋子出来,与护卫们在一个院中,夜里她们轮值,恐不会那么安静。”
明宝盈怔了怔,连忙道谢,说:“总比通铺要清静,多谢先生。”
第068章 无月的夜
游飞被严观逮住的时候, 他正和文无尽、曹阿叔和孟小果三人在茶摊上啃干饼子。
他们的桌子被日头顶着晒,所以阳光被挡住的时候,四个人都抬起头来看严观。
严观盯着游飞, 说:“你这是爬了几天才爬到这来的, 还是往回走了。”
游飞没有顶回去, 只是吞了一大口苦茶, 说:“往回走了,戏班子抢孩子,我跟曹阿叔去追, 这是青槐乡上孟参军的儿子。”
严观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去, 落在文无尽身上的时候,停了停,说:“回来了。”
文无尽笑容纯良温和, 说:“这大老远的, 严帅怎么就盯着游小郎不放呢?”
游飞在桌下轻轻拽了拽文无尽的袖口, 文无尽瞧了他一眼, 对严观说:“姓邵的欺人太甚,我早说庄子上的那把火是他给游郎君设下的局。”
“我那时是什么话如今还是什么话。”严观冷声说:“证据。”
文无尽没有证据,那时候没有, 现在事过境迁, 更没有。
曹阿叔听了半晌,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打起来, 就搂着孟小果继续啃干饼,啃得‘咔啦咔啦’响, 惹得另几人都看他们。
严观想着他们今日应该能走到青槐乡, 就牵了缰绳掉头打算回去。
“严帅,两个孩子走不动了, 你带他们一段路吧。”文无尽毫不客气地说。
严观根本不想理他,却见曹阿叔这个心宽的当即起身把孩子顶在肩上走过来,笑呵呵看着严观,把孟小果塞到马背上。
更令严观没想到的是,游飞也站了起来,瞧着他。
严观狐疑地说:“不会在背后捅我吧。”
文无尽失笑,游飞摊手给他看,说:“我有没刀。”
严观无言以对,看着他笨手笨脚爬不上来,反手提了他一把。
游飞不太习惯骑马,一跑起来,他差点仰过去,只得伸手抓紧了严观的腰带。
“轻点,勒死了。”严观看着这小子的丧气样也不太习惯,跑了一段路,发现前头的孟小果居然倒在他身上睡着了,也是无奈,只得放缓了些。
“回去就不能走了,小妹心里难过,你要是没想好,就别回去让她白高兴一场。”严观说。
半晌,才听到游飞闷声说:“我想好了,但是我想不明白。”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想明白。”严观竟这样说,“也根本不用想明白。”
又过了很一会,游飞听见又听他说:“我阿娘死的时候,我十一岁,而到了十七岁,我才杀了那个人。”
严观的声音如无风潭水般波澜不惊,像是在讲述一件发生在稀松平常日子里的平凡小事。
“怎,怎么杀的?”游飞急切地问。
“景山田狩。”严观说的每一字都如惊雷般催动游飞的心肠,“他猎鹿,我猎他。”
本朝历代帝王都喜欢狩猎,凡有祭天祭祖等事宜,必定以狩猎开场,以猎物做牺牲。
尤其是仲冬时的田狩,更是规模浩大,称为田狩之礼。
而参加田狩的猎手,除了各种陪衬护卫的将士之外,就是王公大臣,乃至圣人。
游飞憋得透不过气来时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能不能教我功夫?”
“能杀人的又不一定是功夫。”严观说。
“可,可是多一条路啊。”游飞怕他不答应,紧紧揪住他的衣裳,道。
“别给我扯皱了!”严观觉得这小子可能想用衣裳勒死他。
等马蹄都进了青槐乡,严观才说:“要学可以,但要先学会忍。”
“好,什么都可以。”游飞胡乱抹了把脸,没有哭。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灰黑成什么样了,直到回到青槐乡,绝影在蓝家门口停下,蓝盼晓见到他满脸惊喜,又赶紧回屋去打水。
而明宝锦站在竹门里,一动不动。
游飞忙从马背上滑下来,小心翼翼走过去,却见明宝锦往后连退了几步,摔进老苗姨怀里,又爬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屋里去了。
蓝盼晓和老苗姨面面相觑,也不知明宝锦这是怎么了。
老苗姨去游家给游飞拿衣裳,赶游飞去水房里洗澡。
严观赶着宵禁回城了,蓝盼晓背着还在睡的孟小果往孟家去。
游飞散着湿漉漉的发坐在堂屋阶上往屋里看,但看不见明宝锦在哪里。
老苗姨在厨房给游飞煮粥吃,明宝清一脚踏进来,看见游飞也愣了愣,随即笑道:“回来了?”
游飞红着眼点点头,说:“大姐姐,小布头生我气了。”
“怎么会呢,她很担心你。明宝清宽慰了游飞几句,又进屋去,见明宝锦蜷在床上,枕边摆着游飞给她买的小泥哨。
哨孔上已经拴了一根红绳,是林姨用她的工钱给明宝锦买来扎头发的,不过明宝锦觉得穿在小泥哨上更好。
“怎么不出去同游飞说说话?”
“他恼我。”明宝锦说。
明宝清笑了起来,说:“他还说你生他的气呢。”
“啊?”明宝锦懵懵懂懂,说:“我没生他的气。”
“那你与他说说话去,问问他这些日子,都在外头做了什么,听苗姨说,小青鸟救了孟参军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