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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石碑靠近明宝清的灯笼,看清上头还有些稚嫩的笔触,道:“生卒年月都有啊,当然要带走了,你刻石碑而不是写木头上,不就是想能永远留着吗?”
‘是。’明宝清在心里应了,面上却没声响,抓着严观的腰带摸索着出了东园。
这个时辰,坊内的宵禁也开始了。
“若要出去,也行。就是躲着些巡夜的武侯们走,毕竟咱们抱着这小棺材,看起来也太奇怪了点。”严观觉得明宝清安静了许多,就问:“你是不是累了?咱们在这歇一会吧。等坊门开了再出去,修缮的工匠没那么早来的,而且修缮的工事是从西边开始的,好像还没到东院。”
“那去我院子歇吧。”明宝清说。
她的院子,就在东园边上不远,并没有挂锁,每一间屋子都能推门而入。
严观以为她会有些伤怀,但没想到不过是出去查探一圈再回来的功夫,她就靠在外间榻上睡着了。
她没有进内室去休息,那就意味着她本来不想睡,是想等他回来的。
案几上灯火如豆,她就睡在这一团光里,睡容宁静。
严观走近几步,在榻前蹲下,放肆地看着她的睡容。
他在榻边坐下, 目光根本没办法从她面上移开。
多难得的机会, 过了今夜,以后可能再也无法离她这样近了。
今夜他还抱了她,抱得这样久, 还牵了她的手, 牵得这样紧。
这令严观生出些死而无憾的感慨。
他抿灭了灯火,让自己陷进一块黑蓝的软布里,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
她的呼吸像一阵来处不明的风, 吹在他后颈上, 舔在他耳尖上, 又割在他心上。
严观想一口吞掉这阵风,他徐徐凑近了,很近, 像是要与她争抢鼻端这一口气息, 好逼得她无处呼吸,只好求助于他来渡一口气。
但, 严观先闻见了明宝清的味道。
一点点咸,因为她刚哭过;一点点香, 因为她的发似乎抹了些花露;
一点点清, 好像是竹沥的味道,浸在她衣服里;一点点甜, 是从哪里来的呢?
严观想,一定是从她唇瓣中漏出来的。
他好想尝一尝。
他离得很近很近了,近得只需要一个颤抖就可以吻上她。
但严观怕惊醒了她,钳制住她根本轻而易举,可她会憎恶他。
如果吻得轻一点,她没醒,他又怕自己会太沉溺,再也把持不住。
她的呼吸吐在他唇上,痒啊。
进退两难时,明宝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从唇缝中探出的舌尖就那样无所觉地描过严观的唇线,极致的湿滑柔软却勾起了极致的火热硬实。
严观震惊地看着明宝清闭着的眼,听着她不变的均匀呼吸,他确定明宝清睡着。
他退开一点,呼出一口滚热的气,但气息丝毫未平,反而愈发急促。
严观有些不稳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堂中去,他现
在不能见着她,又不能离开她。
一墙之隔,明宝清如住在岸边的人,在粗重的潮汐声中睡了长长一夜。
等明宝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从前家中,记忆没跟上来的那一瞬,真有点惊悚。
随即,她看见严观在她对面席地而坐,见她醒了,他没动,但眸珠转了转,轻道:“醒了?”
严观不知是早醒还是没睡,屈膝仰着下巴靠在墙边,下颌上冒出了片片青须。
昨日他就没来得及剃,过了一夜,又浓密了几分。
明宝清的舌尖忽然钻出一种酥麻感,像是舔了什么刺密须发上,她咬了一咬,咬得舌尖都发疼了,才算驱开那种幻觉。
“什么时辰了?”明宝清半边身子都睡麻了,声音软绵绵不爽利,与平日很不一样。
“要走了,我没有找到盆,井边的水桶也没了,我系了帕子坠下去浸湿了,你擦擦吧。”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信手之举,但嗓子低沉得厉害,像是昨夜吞了一大口的冷风。
明宝清把脸捂在帕子里时,又听严观问:“早膳想吃什么?”
明宝清才睡醒,反应有些慢,看着案几上的羊皮囊袋发了好一会呆,才认真说:“不知道,不想吃。”
“起得太早,胃气还没上来,吃些清淡的怎么样?”严观拄着刀站起身,说。
明宝清从榻上起身,侧压着的脸颊上绯红一片,像被一只大手胡乱抹上的胭脂。
“什么清淡的呢?”
她的理智和警惕还在慢慢苏醒,神情有点迷糊。
见状,严观的语气也一句比一句温柔。
“素汤饭好不好?”这一句的口吻,更是同哄孩子差不多了。
明宝清却在这句话里醒了一醒,舌尖忽然又痒得厉害,抬眸看严观时他也在看她,又笑问:“醒了吗?”
“你昨夜是不是受寒了?”明宝清问:“嗓子怎么这样哑。”
“没有,天干物燥,有些上火罢了。”严观说着就往外去了,等着明宝清在屋里重又梳理辫发。
卖素汤饭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饭馆子,只是和那间下水铺子一样,是靠着两面墙搭的小摊子,但收拾得非常干净。
摊主是一对姊妹,听说是从小被庵堂收养,所以很会做素汤。
明宝清看着棚架倚着的两面高墙,问:“这是什么人家?”
“安王府。”严观说,不意外地看见了明宝清意外的目光。
清澈透亮的两碗素汤饭被摆在上桌,与此同时还有各种配菜一一落下。
“老太妃跟我们庵堂的师父有旧,又说我们做得吃食素净,没有油荤,就让我们姐妹一直在这摆着了。”摊主阿姐觑了严观一眼,又看着明宝清笑道:“汤底是素汤,黄豆芽和菇丁一夜吊出来的清鲜味,您先尝一口,润润肠胃。”
明宝清依言啜了一口,只觉得滋味是清鲜的,口感是柔润的,不是靠辛辣刺激开胃,而是用春风穿肚肠。
见那摊主阿姐一直盯着她看,明宝清点点头说:“好喝。”
摊主阿姐好似才回过神来,笑了笑,一边摆配菜一边对严观说:“严帅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往崇仁坊来了?”
严观在这里吃过两次,根本没想到这每日迎来送往的摊主会记得自己。
他看了明宝清一眼,掐头去尾,说:“她没什么胃口,我就想到你这的滋味了。”
摊主阿姐面上笑容像是被风晃动的帘子,忽闪忽闪的。
“您上次也吃的豆芽汤,不尝尝麻汤饭吗?”
“我吃麻汤饭吃一回上火一回。”严观想了想,却对明宝清道:“开了胃口的话,再要一小碗麻汤饭尝尝吧,女娘的身子不一样,麻汤饭很润补的,我阿娘天冷的时候总喜欢吃。”
听他说到娘亲,明宝清就没法子拒绝。
“这,这是火靠出来的酱黄豆,绵绵咸咸的,抿开来跟乳腐一样,您尝尝,”摊主阿姐竭力扬起笑,对明宝清道:“这是辣萝卜丝,这是干煸菇片,这是油炸酥豆瓣,这是腌豇豆米。”
摊上的小本买卖,打得又是素食招牌,自然不是萝卜就是豆子,但很有限的食材叫这姐妹俩琢磨出了很多彩的吃法。
油炸酥豆瓣就是炸蚕豆,但蚕豆瓣炸得很酥透,嚼在嘴里沙沙作响。
豇豆米漂亮如珠宝,莹莹一粒绿中海泛着柔红粉紫调。
明宝清觉得这些小菜都很有趣,对严观说:“我从前不知豇豆米老了会变红,不明白我阿娘最喜欢的那种红为什么会叫豇豆红。”
严观看着她一脸认真地吃一根萝卜丝,揶揄道:“是不是又想着回去该怎么跟小妹形容这个滋味了?”
明宝清被他说中了,笑道:“你也快吃,吃完做一篇《论汤饭小菜好滋味》给小妹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