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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扯我阿耶做什么!”
蓝盼晓在郭六郎连声追问中牵着文无尽离去,好好的闲暇一日就这样败坏掉了。
不知那郭六郎说了什么,文无尽一直闷闷不乐。
蓝盼晓也不问他,回到家中拧了热乎乎的帕子给他擦脸。
凝着冰霜的眉眼,抿紧的唇瓣,难看的脸色在一方热帕和一双柔荑的揉弄下渐渐平缓了下来。
但文无尽还是很难过,他道:“我觉得郭六郎说的不错。”
“什么?”蓝盼晓轻声问。
“他说我娘蠢,放着千金不做,与人私奔,沦落到卖身做婢的下场。”文无尽似乎也很困惑,他皱着眉,说:“若不是遇上了你,我也还是贱籍,但娘又说,她不后悔。其实她应该后悔的。”
“乍一听是这样的。”蓝盼晓默了很久,忽道:“但其实你阿娘若不是遇上了你阿耶,她本要嫁与别家做继室主母,那家的郎主那年已经五十有四了。她很不愿意,视你阿耶如一条活路,并不是高门贵女不知人间疾苦,一味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文无尽呆在那里,只听蓝盼晓继续说:“后来你阿耶病故,她无所依,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京城郭氏一族如此恨她,甚至是设计了她卖身做婢,才不仅仅是因为她私奔名声不好,而是因为族中女子但凡适龄,又能拿捏的只你阿娘一个,她不嫁,嫁的就是京城这一脉的郭氏女娘了。算起来,那女娘应当是郭六郎的姑母,嫁过去第三年就死了,如今那位老而不死的崔尚书已经娶到第四房了。”
“崔尚书?就是祠堂被火烧过的那个崔家?”文无尽一气听了这么些,显得有些懵。
蓝盼晓点点头,道:“放火烧祠堂的应该就是第三房继室李氏,我听说李氏如今还活着,且做了紫薇书苑的先生。”
“李氏怎么可能活下来的?她可是烧了崔家的祠堂啊!”文无尽十分震惊,又喃喃道:“她如今在紫薇书苑做先生,那受的是圣人的庇护?听闻李氏的生母出自皇家旁□□当年也可能是圣人救的她?也难怪圣人得势她才露面,且还是做先生。这,这是圣人给崔家的敲打吗?”
“你与元娘说的一模一样。”蓝盼晓起身去浣帕子,腕子却被文无尽一把扣住,一个旋身就将她拽回了怀里。
文无尽摇了摇有些混沌的脑袋,抓住重点问:“阿娘为什么不同我说这些?”
“可能有些事情,对女儿比较好开口。”
蓝盼晓抚着他的面庞,轻轻一笑,掩去与乳母郭氏相拥痛哭,各叹际遇悲苦的情状。
游飞从马背上利落地蹦下来,叫着‘小布头’就钻进了庭院里。
“小青鸟!你回来啦!”明宝锦甜甜的声音也热情洋溢地响了起来,严观瞧见她鞋都跑掉了一只, 洁白的袜袋在庭中干泥地上
踏了几步, 整个人被游飞直接捧起来, 捧回阶上坐好。
游飞捡起她跑丢的鞋子, 坐在她身边俯身给她穿。
明宝锦笑着歪头看他,游飞也笑眯眯看她,说:“想不想我啊。”
“想呢。你想我了吗?”明宝锦问。
“想的, 我每天早起想你一遍, 吃饭想你一遍,晚上睡觉又想你一遍。”
游飞这小子一点也不害臊,肉麻得严观都受不了, 觉得到底还是练得他不够重, 叫他嘴皮子这样轻巧!
“每天想三遍吗?”明宝锦又问:“我每天想你不只三遍。”
“三遍是起码的!其他时候也会见缝插针地想。”游飞正色道。
‘这都是跟谁学的?’严观很是费解, ‘难怪游郎君年岁轻轻就能有苗娘子这么个漂亮媳妇, 这小子以后成亲也晚不了。’
说话间蓝盼晓提着食篮从两小只身侧走下来,仰首对他一笑,道:“苗姨在屋里呢, 您只管进屋坐。”
“蓝娘子是给文先生送饭吗?”严观问。
蓝盼晓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道:“走乡长的门路,纸坊刚卖出去一批货, 但眼下春耕了,零散人手不足, 他自己略有些空闲就往纸坊去, 所以要送饭。”
游飞不知在里头说了些什么,逗得明宝锦笑了起来, 小女娘一笑那个甜,眼睛那个弯,声音那个糯。
“大娘子在哪里?”严观忽问。
“在黑大他们家的田头上画画呢。”蓝盼晓道。
严观下了马,一步一步往田头去。
春草绒绒,随风摇曳,明宝清似乎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穿了着芽绿的春衫,梨色的长裙,坐在一个草垫子上。
她侧曲着双腿坐着,长长的乌发用绿缎带捆缚,挽成一个优雅又简单的单螺髻,露出一截纤长的脖颈。
严观好久没有见她了,也许说不上很久,但对他来说就是很久。
她在画画,画得很认真,严观以为她在画风景,等走近了一看,发现她在画黑大和黑二。
黑大和黑二?
严观僵了一会,明宝清看着画纸上的影子就知道是他,鼻尖在他下颌上虚描了几笔,等了一会不见他出声,转过头就瞧见他发愣的样子。
“严帅,好久不见了。”明宝清瞧着他泛青的下颌,应是刚刚剔过须,心里飞快掠过一丝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惋惜。
明宝清把裙摆都拢到自己身边来,拍了拍草垫子,说:“坐吧,年节里忙坏了吧。听文先生说城中场戏轮番,庙会热闹。元宵灯会,更是万人空巷。”
“那你怎么不进城来看看?一次也不来。”严观在她身侧坐下,问。
“起不来,总是与小妹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时,餐饭又有阿姨们做好,还有三娘念书给我听,惯得我懒惫极了。”明宝清笑着说,垂眸看画。
严帅也看向她的画案,就见那上头不只有黑大和黑二,还有很多个黑大和黑二,都是在田里来来回回走着的模样。
“这俩人就是炭块成精,又不是什么仕女,有什么好画的。”严观的语气听起来很质疑明宝清的品味,惹得她笑出了声。
“黑家三兄弟,虽然落成了三户,但把田都尽量拢在一块了。靠近水车的这边他们要种稻,”明宝清用笔杆指了指正前方辛辛苦苦垦出来的地,又转身看后边,道:“而离了水车远的那边,他们想留着种豆、种麦。”
严观的视线就随着她的笔杆走,两边看看,目光最终又落在那画上。
明宝清拿来作画用的纸应当是纸坊不能卖的废料,纸面粗糙,看得出渣滓很多,但她并不在意,在画中间横过一条长线,将画割做上下两半。
上面是在水田耕作的黑大,下面是在旱地耕作的黑二,他们使的犁是孟老夫人借他们的,是同一把犁。
画上的小人没有五官,面庞就是一个墨点上,躯干和四肢的姿态却是每一个都有不同,严观端详起来,一个个小人看过去,然后他抬眸看明宝清,道:“你想改犁?”
“你怎么知道?”明宝清的惊讶让严观有些高兴,他勾着唇角点了点画纸,说:“兄弟俩年岁差别不大,身量也差不多,做农活都是好手,唯有不同之处就是一个在水田和一个在旱田,这就让两人施力的姿态很有不同,水田泥泞,湿泥堵结,黑大耕着旱地,要轻松很多。”
“但,但你怎么知道我想改犁?”明宝清擒着笔,再问他。
“不然你画他们做什么?五官都看不清的。”严观忽然伸手,托住她笔尖落下的一个墨点。
本来会浸在明宝清裙上的墨色沁进了严观宽大的掌心里,明宝清赶紧拿帕,又忍不住笑,说:“你怎么三言两语离不开样貌,到底是爱俏。”
严观掌心被她一托,看着她垂眸认真擦拭的样子,什么话都塞住了。
他只觉掌心这一处,像是由她拿着烛火烫下的一个疤,越摸越痒,想干脆挠破了,撕开了血肉,好求痛快!
“擦不干净了。”明宝清取来自己喝过的葫芦,用葫芦的小口抵住他掌心倒了些水出来,又细细的擦了一会,擦干净了才算完。
严观收回了手,攥成拳。
明宝清重又拿起笔,说:“耕水田用水牛,耕旱地用黄牛,牛都有不同,犁却是一样的,怎么能好用呢?”
严观看着她在纸上画出了一个犁,寥寥几笔,精准无比。
“这是陆先生改进后的江东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