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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一会,萧奇兰站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抬了抬她的胳膊。
“如果我帮了明娘子这一遭,那么你就是欠我两份情了,不知道将来要怎么还给我?”
明宝清道:“但凡我能替萧娘子做到的,我一定竭尽全力,只是不知还有一份情是什么时候欠下的?”
萧奇兰看着明宝清一笑,忽然转了话头,道:“其实三娘比你更适合做官。”
“那么幸而三娘年华正好,圣人春秋鼎盛,她的前程海阔天空。”明宝清斟酌道。
“是啊。”萧奇兰说着一拽明宝清的腕子,将她也带到榻上坐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转而替自己斟茶时,萧奇兰施施然道:“我可以救你弟弟出来,但条件是,你需得杀了严中侯。”
明宝清端着茶盏的手还是稳的,摇晃的只是她的心神。
她不明白这两件事是怎么关联到一起的,定了定神才道:“萧娘子为何要杀严中侯?”
“不可以吗?”萧奇兰不答反问,抬眸看向明宝清,明宝清也看她,目光不躲不闪。
“兄弟重要,还是情郎重要?”萧奇兰又问。
明宝清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这口热茶喝进去,呼出来的气却反而是冷的。
“就算不是杀严中侯,只是杀任何一个清白无辜的人,都不可以。”
“那么不清白不无辜就可以了?”萧奇兰见明宝清认真思量,然后说‘也许’,就笑问:“为什么?”
明宝清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就轻轻摇了摇头,问:“严中侯可有什么地方开罪萧娘子了?”
“没有。”萧奇兰干脆道。
明宝清默了一会,又问:“我早先欠萧娘子的人情,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严中侯原先的去处不好,在圣人面前提了一句,荆统领就提拔他去羽林卫了。”
萧奇兰说得随意,片刻后却听明宝清轻轻开口问:“严观有什么值得圣人在意的地方吗?”
“明娘子何以这样问?”萧奇兰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又笑问:“他自己与你说什么了?”
“很少,我也没有问。”明宝清道。
“明娘子不好奇?”萧奇兰笑道:“全然不怕他那些未知的阴霾会再度给你,你的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明宝清一下被戳中了痛处,脸色都白了,缓缓点了点头,道:“从前愚钝,被一时情爱所以迷,但现在怕了,多谢娘子指点,还望您能再指一条活路给我。”
这个回答似乎在萧奇兰意料之外,她抿了下唇,道:“倒也不必这样说。”
明宝清抬眸看她,目光里冒出一丝丝探究。
萧奇兰知道自己说岔了话,故作镇定高深地说:“到底是陈年旧事了。”
但就是这么几个字,也够有意思了。
明宝清暗道,‘如果圣人在射红场上对于严观的试炼是为了判断那个皇室中人是不是死在他手里的,那么圣人如今应该有把握了,即便没有把握又怎样,圣人要谁死,还需要寻什么由头来说服自己吗?杀就杀了。可她没有要了严观的性命,反而提拔他去了羽林卫。那圣人要判断的是什么事?羽林卫啊,细想想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有意思的差使,管祭祀仪仗,狩猎鹰犬。管狩礼?难道严观杀的是……
想到这,明宝清下意识抬手掩面,就听萧奇兰轻笑一声道:“三娘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不动声色的,不像你。”
“也没有吧。”明宝清放下手。
“那是她对你不设防。”萧奇兰说着,饶有兴致问:“想到了?”
明宝清脖颈后的筋在一抽一抽地疼,她摇了摇头,道:“没有。”
“无趣,明明想到了又不说,”萧奇兰拈着茶盖在盏沿上划圈,瓷片摩挲发出的声响令明宝清莫名有些战栗,“不就是杀了晋王为母报仇嘛。”
明宝清猛地抬眸看萧奇兰,见她笑容舒展,还眨眼道:“这可谓,大功一件。”
萧奇兰的话还没有完,她伸手虚点了明宝清一下,道:“你也帮忙了,记得吗?论起来,你与他的缘分开始得还真早。”
明宝清记得,她当然记得,原来她和严观是两个配合那般默契的凶手。
“后悔吗?”萧奇兰轻声问:“如果晋王没死的话,明家如今一定更上一层楼。”
明宝清沉默着,她想起自己在那夜
与严观说的话,她记得自己说,‘从前的日子是好,但我跳出来之后再回看,其实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好’。
她虽然还是这么认为的,却一时间不能接受是自己杀了晋王,让明家遭受那样的祸事。而严观对此一清二楚,却是只字未提。
“不。”明宝清竭力平复情绪,艰难吐出一个字。
萧奇兰看得出她不好受,也看得出她在掩饰压抑,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九五至尊这个位置又不是靠运气就能坐上的,尤其是先帝子嗣众多,其中不乏佼佼者,圣人是女儿身,她坐上龙椅势必要比那些太子、王爷更困难,但圣人还是做到了,我不知她这些年是如何运筹帷幄,但我知道,即便晋王不是死在狩猎场上,总也会死在别处。”
萧奇兰本想说‘你好大的胆子’,却见明宝清眼眶微红,神色坚毅地道:“所以我是顺应天道,拥立明主,我不后悔。”
萧奇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良久,久到茶水一丝热气也无,久到新炊的软糯桂花糕都变得干硬。
起先退出去的那个婢女又折了回来,俯身在萧奇兰耳边说了些什么,萧奇兰朝明宝清示意了一下,那婢女就对明宝清道:“这事儿是内侍省拿的主意,秋日里那一拨本本要进宫的内侍笼统一二十八人,但因为官署里也缺奴才,所以就被司农寺令要去了五十八个人。进内侍省的才七十人,阉后又死了五人,一共六十五人,教养了几个月,能称得上好苗子的也就六七个吧。这七八个里,养到能去御前伺候行走的,有三四个都算不错了。圣人登基后倚重尚宫局和北衙军,内侍省那几个大太监眼瞧着后继无人,前个又是被司农寺截了人的,就管司农寺要了簿册,着意挑些小奴才去教养。”
‘如此说来,内侍省是事出有因,而真正的因由是在司农寺这边。’
明宝清想了一想,就听萧奇兰道:“我会把你弟弟要到我府上来,留着做个小侍从,不会苛待他的。”
“多谢。”虽然不知往后会如何,但不管怎么说,明宝清来的目的达成了。
明宝清谨慎地等待着,再没有听见萧奇兰说什么要她杀严观的事了,仿佛方才所言,只是个笑话。
她起身又要朝萧奇兰行大礼,萧奇兰只是挥袖,道:“罢了,名不正言不顺的。”
这话,明宝清真不好接下去多说什么,退下时萧奇兰却又叫住她。
“冬月廿二田狩礼,姐姐跟着一道去吧。”
明宝清进出萧奇兰的府邸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但出来时她觉得天都黑了。
她仰脸看了好一会,才发觉是灰云聚集,要下雪了, 那就意味着严观要在野地里过几个雪夜了。
狩礼的地点并不一定, 也是依据圣人的喜好再经过钦天监判断而定, 但无非就是鸣犊泉、北原、西原这几个地方, 以及景山。
景山上一次被选为狩礼所在地是九年前,明宝清那年十四岁,严观那年十七岁。
明宝清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十七岁的严观, 他揣着一颗杀心, 肯定把自己藏得很好,藏在山崖的缝隙里,藏在的草木的枝丫里, 那恨意这样浓烈, 经年不散, 直到裹挟着箭矢, 直直扎断了晋王的颈骨,让他狼狈地从马上跌下。
明真瑄说,晋王当下并没有死, 而是挣扎了三两天才死透的。
‘那岂不是和严观的阿娘一样死法?’
明宝清想着, 想起严观的眼睛,担着差事时, 他的目光严肃而凶戾,但看向她的时候总是静悠悠, 即便情欲上涌, 令他的目光沸腾如烧,明宝清也不担心他会伤到她。
唯有大仇得报, 心池才能享有本质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