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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司记侧眸看她,又笑了一下,笑得崔四身上都麻了,觉得自己怎么一直犯蠢。
“你若见过圣人的那些侍宠,就会觉得林三郎也不过只是中人之姿。侍宠都是司寝局的女官们挑选,再交由内侍监打理过,然后由圣人赐下的。北衙军的女将们早先就得过不少侍宠,内宫女官要少一些,做到一司之首才会赐下。”
崔司记抬手示意着一间厢房,崔四走过去正要推门,背上忽然一重,就直直扑开门跌进了这间屋子里。
她下意识屈起身子护着自己,但跌落时却不是很痛,反而有一种柔软。
崔四困惑地睁开眼,就见自己趴在一块米褐茵毯上。
这才秋月里就铺了毯,于崔四来说,真是新鲜了。
崔司记在她手边站定,她没有看崔四,只道:“其实我什么也不能许给你,空口许诺的东西落不到手里的,但我许你去争,可以教你去争。你的祖父又许了你什么呢?”
崔四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辱,像一团灭不掉的火,缠着她烧着她。
她很痛,很恨,她觉得心脏非常疼,脸孔潮红一片,渐渐灼痛起来,好像要一片片碎成粉屑。
“他,他!”
她把每一个‘他’都咬得很重,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呼吸,直到崔司记蹲下身来,沉默地注视着她的痛楚。
崔四在崔司记的目光中一点点缓了过来,她望着崔司记的眼睛,想着,‘原来真正同情、怜悯我的时候,是这样的眼神啊。’
“他什么都没有许诺,”崔四用她这把后天摧折出的哑嗓,轻声说:“他就觉得我,我也已经像大姐姐那样,将他奉若神明,只会一味
遵照,无有不依。”
第145章 猪肚汤
萧世颖的生辰也就是千秋节, 她生在深秋时节,只差几个时辰就是小雪节气,而晋王的生辰则是初秋, 才过了处暑而已, 所以兄妹二人的生辰同在秋月里, 却也差了很大一截。
今岁的千秋节有番邦来使朝贺, 诸如突厥、新罗、契丹、吐蕃等国。
鸿胪寺和礼部自然是最为忙碌的,但工部、户部也难享清闲。鸿胪寺的典客署日日都有新开支,老主事索性就将明宝盈派去鸿胪寺了。
蕃客、来使的食料、床帐、席褥自不必说, 还有一应的马匹草料, 许多东西需得向各部交代。草料要交代太仆寺,床帐要递请工部,让官坊准备。还有些官坊没有的东西, 需得经由京兆府和两京诸市署采买。
明宝盈这小半月都住在鸿胪寺的官廨, 因鸿胪寺女官很多, 所以廨舍有单独的女官居所, 明宝盈倒有种住在紫薇书苑的感觉,只是也很想家。
鸿胪寺毗邻含光门,与西市也很近, 女官之中也不少是有在含光门几个坊中赁了屋舍的, 这一日算是事少了,她们下值时看看天色还早, 就邀明宝盈一并去吃些。
明宝盈是两头的差事,明日还得回户部一趟, 眼下就想赶一赶差事, 就说自己去官灶上吃些。
“官灶的晚膳、宵夜最是糟糕,”寺丞摇了摇头, 道:“叫仆役去使团住着的客署小灶上要一点吃食吧。”
“我吃个蒸饼就好了。”明宝盈知道眼下客署事忙,劳烦小灶上给她做吃的,就耗费了寺丞的人情了。
“那明早想吃什么?”挽着寺丞的小女官笑问。
好意不能推脱两次,明宝盈也有意与她们亲近,就笑道:“上回听你说的炸笋肉饼方便吗?我一边拨算盘一边在边上在边上咽口水呢。”
“好,一定带到!”
散了一拨人,鸿胪寺里略安静了几分,但近日多事,留在官署的人也不少。
明宝盈伏案整理着这一日从各部各司拿过来的批条,快忙好时忽见门外有女官笑道:“明算官,有人给你送饭来了。”
‘这个时辰定然不是阿婆和小妹,是阿姐吗?她一个人来的还是与严中侯一并来的?’
明宝盈从昏黄的光烛走进昏沉的暮色里,走过内门,又走过长廊,一路上还有三两个女官给她指路,含笑看她。
那人站在偏门外的柳树下,正仰脸看着落在墙头的月色。
“孟外郎。”明宝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轻轻迈出门外,立在阶上看他,“你怎么来了?”
“你多日未归家,苗阿婆很挂念你,我就说今日晚值,可以顺路送饭。”孟容川顾及着鸿胪寺女官多,就没有贸贸然进来。
晚值这个时辰也太迟了,他就是多走这一趟来的。
明宝盈看他手上的食盒,笑道:“进来吧。鸿胪寺又不是女儿国,有男官的。”
男官,这个词像是生造出来那么新鲜,但在鸿胪寺里却很常用。
这几日的鸿胪寺没有一张书案是空的,明宝盈也怕打搅别人,就与孟容川就进了水房里用餐。
水房里的仆役正要提了热茶水去分送,炉子还烧着,有明宝盈和孟容川帮她照看一眼倒是好事。
“只是没个桌椅的,”仆役四下瞧了瞧,将水桶盖上,推到明宝盈跟前来,道:“您不介意的话,就搁在这上头吃吧。我给您拿两把杌子来。”
“我拿就是了,你去忙吧。”孟容川道。
仆役应了一声,出去了。
这窄窄小小的水房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食盒一掀开来,香气飘逸。
“栗子下来了?”明宝盈接过孟容川递过来的一碗栗子饭,捧着轻嗅,道:“好香。”
“今日姜小郎送来的,我家中食的是板栗山药粥。”
孟容川穿的不是官服,只一身黑色的长袍,袍袖堆叠在肘间,露出几寸肌肤和骨节凸显的腕子。
明宝盈看着他替自己盛汤摆筷,心底忽然有种这样也不错的感觉,不过孟容川与她都有官身,这样的情景注定只是少数。
“来,先喝汤。”孟容川将搁在汤碗里的勺柄移到她那边,笑道。
明宝盈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一气将半碗饮下肚,就觉得浑身上下跟被按揉了一遍似得那么舒坦。
“是猪肚汤啊。阿婆做滋补品的一贯想法都是以形补形,是怕我在官署里吃不好伤了胃。”明宝盈舀起一根肚条吃了,道:“也不知是打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下水吃了。”
头一回是蓝盼晓用绣帕子的钱攒着买回来的那一块猪肝吗?还是游老丈拿过来的那一碗猪皮冻呢?又或者是孟老夫人使小草送过来的那一碗烧红白豆腐呢?
孟容川觉得明宝盈此时脸上的神色不是回忆苦日子的那种悲怆,反而很从容平静,带着一点怀恋。
果然就见她回过神时笑了起来,道:“反正都挺好吃的,阿婆做饭其实也有天分,只是没小妹那么多奇思妙想。”
这个猪肚是老苗姨逛肉摊的时候买回来的,卖肉的娘子生意正淡,但手上也没闲着,把那猪肚修得干干净净,拿回来用盐揉两遍就行了。
老苗姨将猪肚切成细长条,下了胡椒进去煨了很久,汤头浓郁却清爽,微辣暖胃,猪肚条咬下去时带点脆,但因为煨了很久,所以也不费牙,吃起来软软的。
明宝盈是怕姜味的,枣茶里搁少少姜丝才能喝,看着明宝锦和明宝清嚼姜片糖的时候她都忍不住皱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