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祆教祭祀开始时本就快宵禁了, 坊门关闭,只能在坊间活动而不能出去。
今夜是必然要宿在醴泉坊,来时明宝清就瞧上波斯胡寺边上有一家叫做‘有客来’的客栈。
客栈名头有趣, 店堂干净明快, 进进出出的客人里既有汉人也有胡人, 也可以照料马匹, 严观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就同她一道进了那间客栈。
这客栈提供食宿,大堂里好些人在用宵夜, 明宝清在门口就闻见的那股玫瑰、乳香混着蜜枣的甜味, 此时就更浓厚了。
“你饿吗?”明宝清问。
严观有点心不在焉的,但见她眼睛亮亮的,就点了点头, 又有些警惕地道:“不要樱桃饭。”
“我又没老严帅那么坏, 你要是挑嘴的话, 我只会, ”明宝清翘起唇角,用手指在他面颊上戳了一下,道:“轻轻打你。”
‘有客来’的宵夜很多, 每夜不一样, 今夜的主食有葡萄叶包饭和烙薄饼,配菜有节瓜橄榄、核桃茄子泥、炙肉盘、葡萄干酸酪、还有蜜枣拌萝卜片。
严观要了薄饼、炙肉盘、核桃茄子泥, 然后看了明宝清一眼,见她眼神示意, 就说:“炙肉要大份的, 鸡、羊肉都要。”
明宝清很满意,起身往屋里去, 瞧着床帏上的波斯花纹,又说:“蜜枣拌萝卜片,听着新鲜,尝尝吧。”
“若是不合胃口吃不完的话,要挨打的。”严观面色如常地说出这句话,只是玩笑而已。
店家的嘴角抽了抽,低声赔笑说:“要不,小人送一点给娘子尝尝算了,不必,不必如此。”
严观一时语塞,听见明宝清在里头笑,又问:“那种上面洒满了阿月浑子碎的酪糕有吗?”
“眼下没有。”店家道:“但明日可以做。”
“可。”严观又对明宝清道:“那酪糕还不错,人家都是切角吃的,只我阿娘是一盘一盘吃的,带回去给大家尝尝。”
店家出去时带上了客房的门,明宝清笑道:“那种酪糕很好吃吗?”
“奶甜奶甜的,似乎也不都是撒阿月浑子碎的,也有撒炸糖丝的,那种就更酥脆些。”严观说:“阿耶去找我娘的时候会带一个,我娘一欢喜,银子都不收了还替他补衣服。”
他默了一会,说:“多傻。”
“你才傻。”明宝清撩开帘子走了出来,道:“这酪糕要价一百二十钱,已经很贵了,从醴泉坊带到平康坊,就为你阿娘喜欢。”
严观想了想,说:“两文钱的炸糖糕我阿娘一样欢喜。”
“炸糖糕多好吃,你阿娘若还在,同四妹妹讲不定是忘年交呢。”
明宝清捧住严观的脸搓了搓,严观侧过脸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亲,眼睛却看向那扇敞开的窗。
随即他站起身来,将她掩在背后。未等明宝清说什么,窗口就跃进来一个人。
他已经换下了神官的红衣,青黑的圆领袍上绣满了华丽繁复的波斯纹饰,从晦暗的月色走进灯下时,明宝清看见他面孔上种种汉人和粟特人杂糅的特征,穿着外族衣裳就像外族,穿着汉人服饰就像汉人,总之是个可以游走两边的人。
若是刮一刮这一脸的大胡子,倒还有几分姿色。
“你是不是来过侯府?”明宝清在严观和这人开口前先问了这样一句话,那人有些讶异,随即一笑,道:“仅仅去了一次,并未与小娘子碰过面。”
“是听下人说的,你在我父亲的书房待了足有半个时辰。”明宝清只从严观身后侧出了半张面孔,但神色却没有一丝畏惧。
“侯爷那间书房可是独门独院的,你居然在你父亲眼皮底下安自己的眼线?呵呵,真是小瞧了女娘。”那人说。
“到底也没什么用处。”明宝清面不改色地问:“听下人说,我父亲称呼你为,李辅翼?所以说你是生父是汉人,既姓李,你生父也是晋王母族出身?”
辅翼是东宫官官职,晋王给自己身边的幕僚封这个官职,实在猖狂僭越。
“小娘子的措辞何必这样舍近求远呢?晋王的母族不也是当今陛下的母族?”那人道。
说话间明宝清听到廊上有动静,就走过去接了宵夜,并未让店家进来。
“阿郎,吃吧。”明宝清说:“李辅翼既是神官,这满桌的荤食不便招待,清茶倒有
,您自便。”
严观后踱了几步,在桌边坐下,瞧着那李辅翼竟还真走了过来自顾自坐了斟茶。
他刚要拿杯子,严观就把茶盘一抽,李辅翼手里空空,转眸看向严观,神色有些无奈。
“你为什么会认识康神官?他与我父亲也相熟,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父亲收养我是他自愿的吗?他对我母亲又是什么意思?”
严观问了一串的问题,李辅翼想要喝杯茶再说话,伸手去够茶杯,严观直接用刀鞘把他的手按在桌子上了。
李辅翼看了明宝清一眼,见她居然已经吃起来了,一点也没有要开口和缓一下气氛的意思,而严观眼里已经全是杀意。
“我与你父亲也算有交情,他少时得罪了人,是康神官藏住了他,养了他小半年。”李辅翼迎上他的目光,叹了口气,说:“再说你父亲若知道你的身份,就算养了你,也只会敬而远之,哪里又会拿着荆条从长街这头追你到那头,提回家又是一通打呢?至于他与你母亲之间,起初也只是论买卖的,算得上有交情时,他自身也遭了难,几年不得见你母亲,再见她时,她已经有了你。不过么,他并不怎么介怀你的存在,说人活在这世上很难,女娘就更难,所以根本就不打听你是怎么来的,你娘自然也不会提,只后来等他再存够一笔赎身银子时,你娘就已经……
他说到这,细细看严观的面色,而后另外起了一个话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畏惧晋王,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瑟瑟发抖,可晋王生得非常俊朗,待妻妾也宽和……
“你为什么要去她跟前提他?”
李辅翼没想到严观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处打断他,而明宝清更是很不屑地说:“晋王的妻妾非富即贵,各个有用处,在没达到目的时,当然要好好对待这些垫脚石。”
晋王对李辅翼有知遇之恩,他这辈子都将晋王看得高,对严观这根独苗苗和边上大放厥词的明宝清不免感到生气。
“她带着儿子宁愿住在平康坊那种地方,每日让你替她迎来送往的,也不替你谋些前程,竟也能忍?”
李辅翼话音未落,只听得刀出剑鞘声,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他脖颈上,已经有薄薄的痛感渗了出来,变得愈发明显。
“阿郎。”明宝清轻轻巧巧出声,“他是祆教的神官,杀了会有些麻烦,更何况他是李家人,陛下十之八九是知道他的,留他玩呢。如果非要杀,也不能用羽林卫的官刀啊。”
这话里不知是哪一句触怒了李辅翼,他看向明宝清,冷笑了一声又对严观道:“来,杀了我!”
见严观收了刀回去,他又大为失望,道:“烟花女子生养出来的,果然血性全无,我还以为养在严九兴那莽夫身边,即便学不到几分才智,多少也能……
“你阿娘又是做什么的?”明宝清冷不丁出声,李辅翼瞧了她一眼,昂首道:“我只听说她是胡商歌舞戏的乐伎,小娘子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