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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初旭摇了摇头,道:“如果这消息确凿,也得等开了年才会颁旨意。岑侍读即便知晓,只怕都赶不及料理这件事。他接了去陪都当考官的差,开年就要启程了,待来年二三月间,要在陪都开明书科、明算科几场试,替陛下选拔人才。”
眼下若贸贸然去林家去问,叫有心人知晓,还落得一个窥听圣意的大罪。
“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回去就同姐姐商量个对策。”明宝盈勉强笑了一下,问:“你家的马车呢?”
“在东门口,官署附近不好高呼,只怕惹来一些不必要的侧目揣度,”殷初旭将醪糟喝完,看着明宝盈伸手给小贩铜子,笑着道谢,又说:“但姐姐又走得太快,我只好先赶上你再说了。”
“今日是晚值,总想着快些回家。”明宝盈转首望向城门,想瞧瞧孟容川出来没有,可分明没有见到他人,却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三娘。”
明宝盈惊讶看去,就见孟容川一手撩开了车帘,正看着她,看了殷初旭一眼,微微颔首,道:“殷典籍。”
“孟郎中。”殷初旭躬身行礼。
孟容川的目光又落回明宝盈面上,轻道:“在找我?”
“我以为你还没来呢。”明宝盈道:“今日差事了了?”
孟容川扬了下手里的公文,道:“带回去看了,事情谈好了吗?上车吧,外面冷。”
这话说完,孟容川
又对车夫道:“墙角下等活的轿子,叫一顶来。”
殷初旭欠了欠身,道:“走几步也不妨的,姐姐方才请我喝了热醪糟了。”
“无妨,也叫人家卖劳力的,今晚上回家桌上多一道菜。”孟容川轻描淡写地说。
明宝盈直等那轿子到了殷初旭眼前才上了马车,孟容川倾身朝她伸出手,将她牵进车里来,透过车门的缝隙与站在轿子前的殷初旭碰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知道这小子藏在袖里的拳头快攥出血了。
“指尖这样冰?衣裳穿够了没有?”孟容川将车门牢牢一关,说:“何苦在外头受风?”
明宝盈的手已经在孟容川掌心里飞速地暖和起来了,她道:“殷大郎好心好意给我递消息,我总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在冷风里等轿子。”
“什么消息?”孟容川问。
“你方才没听见吗?”明宝盈问。
“在车里眠着一会,醒来时风声正盛,只听他在那‘姐来姐去’的。”
孟容川的语气里总算漏出了一丝酸味,明宝盈正撂起帘子目送殷初旭的小轿远去,回过头来时故意只淡淡‘哦’了声。
孟容川手里那本公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脚边,明宝盈弯腰拾起时略瞥见了几个字,将其折起时的动作便有一丝迟滞。
明宝盈直起身,将那公文攥在手里,孟容川摊开掌心索取,她用公文硬皮的封壳尖角在他掌心敲了敲,说:“想叫我看,还是不想叫我看?”
孟容川温声反问:“那盈娘是想叫我听,还是不想叫我听。”
“我说了,以为你还没回来,便是你回来了,在外头说上几句话而已。”明宝盈看着孟容川,轻声说:“又不是在这小小车厢里。”
这话音一落,孟容川握住了她的腕子,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来,将她这支纤柳拥在怀中,当着她的面,展开那本公文。
这并非什么涉密的公文,只是陇右传来的一封记录下等军官功绩的尺籍而已,收了也只是暂录进档房罢了。
只不过这上头的人明宝盈很在意,是方时敏,上面写着她是先击营,斩落敌军人头六颗。
“吐蕃国主九月过身,权臣掌权,四外扩张,零零散散已经打了好几场战了。”孟容川说。
明宝盈才知道这消息喃喃道:“怪不得信都少了,阿兄呢,有他的尺籍吗?”
“领队不能以人头数目领功,下属若身亡,还需翻倍用敌军人头来抵偿。”孟容川解释道:“否则将论罪。”
明宝盈蹙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将这份公文收了起来,仔仔细细放回孟容川的书箱里。
“今晚上大姐姐有两桩烦心事了。”明宝盈说着,靠在孟容川肩头闭了闭眼。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归家,一路行过闹市人家,光影闪烁,忽明忽暗。
明宝盈似睡非睡间,只觉额上有温软的触觉,她下意识仰了仰脸,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了,她只听见孟容川温柔的笑声,有一个吻落在她唇上,舌尖轻轻舔开她的唇缝,探进她齿间,缓缓游了一圈,一点点尝尽她唇里的每一寸。
“盈娘。”
孟容川能把这两个字叫得千回百转,可明宝盈不喜欢他在亲吻时这样唤她,因为这声呼唤好像能顺着他的吻钻进她心里去,甚至往下,更往下一些,叫她心生警惕与欲望。
这个冬天真被文无尽料中了, 是个冷冬,年下几乎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雪里度过。
别说明宝清想去明家祖坟看一看,就是青槐乡上的炭甚至都进不来。
不过文无尽和蓝盼晓早做打算, 已经给家里屯了不少的炭, 柴火也摞了整整一面墙。
明宝珊前些日子扔了老苗姨好几件旧棉袄, 老苗姨因此跟她闹了一阵气, 只是明宝珊捧着两件新棉袄的回来的时候,老苗姨心里更难受了。
“那些袄子都好还好好的呢。”她红着眼说。
“好什么呀,棉都成团了, 弹都弹不开!不扔留着干嘛?”明宝珊服侍老苗姨穿新袄, 说:“新袄子一件,比旧袄子裹三件都暖和,还好动弹, 抻抻手我看看, 嗯, 衣幅留够了, 舒坦吧?”
老苗姨这年岁了,弄件大红袄回来给她穿,必定讨骂, 但明宝珊也不想她穿得灰扑扑的, 所以这一身牛角灰袄裙的衣襟、袖口、裙摆上有团团祥云的黑金纹路,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体面人家的老阿婆。
老苗姨自觉是很有福气的, 所以瞧着别人就觉得分外可怜一些。
天寒地冻的年景,街坊四邻有上门吃口茶的, 取取暖的, 老苗姨都招呼着他们,只这样就滋生了几分贪欲, 那面皮厚的携家带口登门,在外院的堂屋一坐就是一整日,花生瓜子吃了个干净也不走,老苗姨心里记挂着到了时辰要做饭了,那婶子居然说帮着她打打下手,烧烧灶,竟是要留下一起吃饭的架势。
老苗姨是知道自家几个小娘子的,她们聪慧而敏锐,所以与人交心并不容易,亲朋故交都是彼此性子相合,一日日慢慢相处出来的。
一家子在兰陵坊中虽也住了这么久,可小娘子各自有事要忙,只明宝清、游飞同几家的孩子玩得好,又与公主府的护卫常有来往,再就是边上住着的几位婶子叔伯,他们都是在官园里讨生活的勤快人,平日里同老苗姨处得很不错。
但上门来这些人只是点头之交,莫说明宝清她们不喜欢,连老苗姨都觉得没有留饭的必要。
老苗姨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性子,赶客就赶客了,可人家眼睛一眨,泪就下来了,诉了一大堆的苦水,只叫老苗姨受不了,舍了她半篓子的炭。
这头一开可不得了,每天有人上门讨炭,隔壁的婶子见着好几回,偷偷来劝老苗姨,说兰陵坊官园子多,柴火是不缺的,只是没暖炭使得那么舒服。
炭火舒服,谁不知道?更何况那是多好的炭!老苗姨跟吃了口馊肉似得难受,眼瞧着炭少下去,又听见蓝盼晓和明宝清说炭火有些不够用,她心里慌乱又愧疚,扶着门愣愣看着明宝清披着斗篷,冒雪出去了。
“今岁天太冷了,本来就不够用的。”明宝锦宽慰她,老苗姨心里还是不舒服,闷闷的,像是堵了口气在那。
城郊炭窑里的炭火运不进来,城中的炭窑都在外城,其中从属官坊的有两间,其余都是私商的。
私炭价涨得非常厉害,官坊的炭价格未变,只是供不应求。
明宝清同严观去官坊拉了炭回来,路边还有许多百姓追在他们后头盼着能拣马车上掉下来的碎炭。
“去东禁苑。”
那些人没想到马车会停,看到车上下来的一个身影高大挎着刀的黑衣郎君时,他们一众老弱都吓得直往后退,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去东禁苑。”严观又重复了一遍,“大安国寺知道吗?禁苑就在那附近,禁苑的中门口有炭卖,没有银子的话也可以去领碎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