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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盈看着在院里张牙舞爪作势要抓人的明宝锦,又看看抓着卫小莲衣裳躲在她身后大笑奔跑的小儿女们,笑道:“那可还有几年呢,从开蒙识字到手书成章,再到博取功名,即便陶小弟天资聪慧,也是要下苦功夫的。”
陶老丈目光中有希冀怅然,他叹了口气,起身道:“做老黄牛赚束脩嫁妆去喽。”
明宝盈将铜子收进腰间的荷包里,又把桌上笔墨纸砚一一收进小书箱里。
她望向半空中蓝波荡漾,嗅闻着空气中草木清香,在心里默默算着女学开试的日子。
‘还有五日。’明宝盈记得很牢。
刚写过信的桌上忽然落下几碗炒米来,明宝盈一抬头,就瞧见卫二嫂的笑脸。
因她与家中叔伯妯娌都闹翻了,又实在担不起田中的农事,就只种了一角的小菜圃,还分了灶,自己养三个孩子。
陶二嫂看她可怜,染坊里若忙起来,短了人手,就喊她来帮佣。
卫二嫂是个细致人,其他要经验、手艺、力气的活计一下拿不起,但晾布叠布总还可以,再者就是三餐厨事,她也很拿的起来。
陶家也不论钱,只管她们娘仨的吃喝,干的多了,再扯几尺布,蓝盼晓来帮手也是为了抵几尺的棉布和绸缎白胚子的价钱,眼下她忙着卷整的这批蓝布就是要赶着装车,在天黑前送到城里布铺去的。
陶家布坊染布最多的其实不是蓝色,而是土灰棕褐之类耐脏的颜色,绿红之色则不能染得太正,正色是做官服用的,百姓要穿,色要稍微偏一些,例如豆绿莲红之色。
卫二嫂起先捣搅的黄栌木是为了染出
牙白色,这颜色要的少,偶尔定一批,陶老丈才做。
墨黑一色自然也有,不过不是在这个时候,等秋后收了莲子壳和栗子壳,就能瞧见陶家染坊半空中黑压压的乌云了。
“多谢嫂嫂。”明宝盈对卫二嫂道。
陶家的炒米是用姜丝一块炒的,甜味虽淡,但很香。
众人紧赶慢赶,把几十匹蓝布都装上了车,陶二郎就着陶二嫂的手吃光了碗里的炒米,同长工一道赶车进城去了。
陶二嫂目送他远去,这才转身,见众人都在等她,忙道:“吃啊,等我做什么!”
众人吃开了,只卫二嫂总瞧着明宝盈,但又不开口。
“她呀,想叫你给她念卫二郎寄回来的信。”陶二嫂替她开口,用胳膊肘碰碰她,笑道:“给她吧。你家二郎知道分寸,还能把夫妻夜话倒在信纸上?”
卫二嫂红了脸,小心翼翼把信从怀里取出来递给明宝盈,道:“是陶二郎顺路给我捎来的。”
明宝盈看见信封的瞬间就猛地站起了身,神色惊愕非常。
明宝锦与她同挤在一张椅上,当即就跌了下来,只把手里的勺举得高高的,免得摔碎了。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被她吓得不轻,尤其是看到明宝盈拆信时手抖得信纸都发颤,卫二嫂的心都绞起来了。
明宝盈缓过神来,忙道:“这,这是阿兄的字!他,他替卫二郎写的这封信,他们,他们都好,同,同在一队中,阿兄,阿兄是卫二郎那一队的队正,他们,他们都好,也,也问咱们好不好。”
她说完这些话,重又跌回椅上,把信纸捂着在胸前哭了起来。
众人这一下都哭了,陶二嫂是陪哭的,抹着眼角的泪起身去厨房给她们倒水。
“卫二嫂,我能不能,把这信拿给我大姐姐瞧瞧?”明宝盈哭得太猛,一下压不住情绪,抽抽搭搭地问:“我,我等下给你拿回来,咱们一块给他们写,写回信。”
卫二嫂哪有不肯的,只不住地点头。
明宝盈一出陶家的染坊就耐不住急切跑了起来,她很少这样疾奔,还边哭边抹眼泪。
当她从老槐树的浓阴下跑过时,躲在树上偷闲的卫小郎一眼瞧见,顿时坐直了身子,吐掉嘴里的草根叫了她好几声。
明宝盈根本没听着,卫小郎跃下树跟在后边她也没留意。
“阿姐!”她叫着跑进去,声音明显是喜悦的。
院里,正在翻晒河沙的明宝清转脸看去,坐在一起剥豆子的老苗姨和林姨也望了过来。
明宝盈脸上的泪已经被甩得差不多了,她扬起笑脸,却见明宝清肃着面孔朝自己走来,然后越过她去,对她身后人道:“卫郎君有何事?”
明宝盈这才回头瞧见卫小郎,他半个身子都站到篱笆墙里了,抬手一搭篱笆门,被刺‘嗷’一声缩回手来,眼看着血珠子就冒了出来,那样子颇像只被夹的老鼠。
卫小郎摆摆手道:“我见她哭着跑回来,以为有什么事呢。”
明宝清侧眸看了明宝盈一眼,道:“她既到家,就不劳卫郎君操心了。”
卫小郎碰了个软钉子,自讨没趣,只好摸摸鼻子道:“往后别边哭边跑,吃一嘴的冷风容易肚子疼。”
明宝盈觉得他这人好奇怪,说话口气像是自己与他很相熟,出于教养礼貌,她还是道:“多谢。”
明宝清眼瞧着卫小郎离去,转身就看见明宝盈双手奉上了一份信。
“这是阿兄替卫二郎写的信,他从卫二郎口中知道我们同卫家是邻居,往后书信就能来往了!”
明宝清怀着一种不可置信的心情看完了这封信,闭了闭眼道:“真人保佑。”
说完这句话后,明宝清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对明宝盈道:“还以为兄长会去边境守烽墩呢,竟是与卫二郎在一处。”
“护鳞军是陇右第一军,挑的都是精锐,会不会是哥哥体健善使长枪,所以被选上了?”
明宝清沉吟了一会,道:“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明宝盈接过她手里的耙子扒拉着河沙,小声道:“范姐姐的叔父是肃州刺史……
“嘘。”姐妹俩对视一眼,目光轻柔。
蓝盼晓带着明宝锦从染坊回来时已晚霞漫天,明宝清正摇摆着竹筛,好筛除河沙里过于粗糙的小石子。
河沙是用来打磨绣架木胚的,已经晒了两日,筛过之后摸起来细绵绵的。
筛河沙的声音听起来像在下小雨,青槐乡也该下一场小雨了。
老苗姨在这阵沙沙声中唱起一首祈雨歌,“地里青苗渴水耶,清风细雨快快来,地里青苗着火耶,清风细雨快快下,地里青苗晒干耶,清风细雨淋头浇。”
她唱了两遍,明宝锦就会了,甜甜的童声唱起这歌来,似乎更能叫老天垂怜。
饭后,游飞端着一小碗炸黄豆来了。
今白天太阳火辣,晚上也闷热,而进了这小院,竟还能更热一层。
蓝盼晓把他迎进来之后就关上了篱笆门,院里透着一股似油似漆的味道,不算太好闻。
游飞好奇地凑过去,问:“大姐姐,你在熬桐油呀,打算刷什么?”
“刷绣架。”桐油在木胚上干透后,会呈现出一种很朴拙的黄,红漆家具虽好,却不是寻常百姓受用得起的。
明宝清听出他语气中的些微试探,一边搅油一边瞧他,“怎么?”
“嘿嘿,大姐姐,给我搅一棍呗,我想去粘知了。”
游飞笑脸映在火光里,实在叫人很难拒绝,可明宝清偏偏是最能抵得住他笑脸的人。
“不是弄点桃胶就行了吗?”
“没有桐油黏,桐油最最最黏了!”游飞没皮没脸地撒起娇来,掐了手指说:“大姐姐,就一点点。”
明宝清失笑,道:“好吧,就一点点。”
游飞心满意足地端起炸黄豆往堂屋去,明宝盈正在收拾方桌,笑道:“来啦?等我整理一下。”
“三姐姐。”游飞喊了一声,问:“小布头呢?”
明宝盈指了指后边,游飞把炸黄豆放上桌就往后去了。
金黄的圆豆被炸泡了皮,还撒了一点盐,嚼起来非常香。
游飞在明宝盈处学字,自然没有束脩一类的,但游老丈隔三差五就会弄点小东西送过来。
炸黄豆看起来没什么,可是又油又盐的,也颇耗费。
游飞迈过门洞的时候,被山风一吹,总算是凉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