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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苑里的鹰犬被他养得很好,溜光水滑的,猎犬毛发顺得像绸子,鹰蛋的数目也较往年多了两成半。
原因也很简单,严观没有抢鹰犬的口粮,没有中饱私囊,银子经了他的手,一百两还是一百两,二百两还是二百两,除了月俸,他没拿过半个子的‘孝敬’。
他手下这支羽林卫日子过得很闲适,每日就是练鹰练犬练自己,四时份例该怎样就怎么样,一粒豆都不会少。
严观唯一做过的利己事,就是把明真瑜从蓝田县捞回来。
萧奇兰着人查过明真瑜了,这人从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明真瑄这个当兄长的也算尽心尽力管教了,但也没什么大用。
明真瑜就是个没皮没脸的二世祖,侯府破了,他当了几年的苦劳力,也没淬炼成个心性刚强的大才。
明真瑜的资质平平,雕出花来了他也就是碟小菜,只不过性子挺乐观,有点傻乎乎的,算得上能屈能伸,这日子稍微给他一点喘气的余地,他就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如何给自己找乐趣了。
严观平日里待明真瑜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不许人无缘无故欺负了他,再就是给他开口子让常与家人相见,以及一个可以煨烂粥饭吃的小灶,就这三样。
严观待属下不算多亲近,差事做足不会挨骂,出了纰漏照样要罚。
这一日日的差事当下来,就跟他做不良帅那会子差不多,从不邀功不抢功。
“你是不乐意去引那幕后之人出来?甩脸子给我瞧呢?”萧奇兰忽道。
“小人生就这副模样,殿下勿怪。”严观垂着眼说,他倒没有否定前一句。
萧奇兰抬臂纵鹰高飞,又将那臂鞲扔还给他,道:“工部的宇文主事升做工部下辖工部司的员外郎,以吏部的年末考绩来看,他空出的位置十之八九是明娘子来替,你每日这样庸庸碌碌的,就不怕明娘子嫌弃你。”
“殿下。”严观皱起眉头来,说:“我这一月里才见了她三面,若再寻求什么出人头地的作为,一月里又能见她几次?”
“何不成婚?”
萧奇兰就喜欢问他与明宝清的事,严观从起初的无语费解到现在都有点习惯了。
“她暂不想嫁。”
入赘又担心严观的身世有个万一,会牵连她的家人。
严观没有将明宝清的这个念头说出口,萧奇兰盯着他瞧了一瞧,竟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只是道:“可还有人再找过你?”
“没有。”
有些话真像是禁忌,一说就应验了。
严观这一日离了禁苑不一会,便觉身后跟上一条尾巴。
他在路口站了一站,转而去了大宁坊的那间废宅。
那人果然跟上,且脚步愈发笃定起来。
在废宅荒芜的堂屋里,严观抬眼瞧了瞧房梁上密结的蛛网,转身看向那人时抱臂嗤笑了一声,道:“郭六郎,你跟着我做什么?”
如此自作聪明的蠢货严观还真是头一回见,这种会被诛灭九族的谋逆大事也这样迫不及待地亲自上阵来。
郭六郎见他这般老神在在的样子,面上神色倒是谦恭起来,朝他长揖跪拜。
说起来也是五品给事中家的小郎,竟给个小小中侯行此大礼。
严观没有扶他,只盯着他的后脑勺瞧着,原本讥讽而无奈的眼神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变作一种隐蔽的畅快和贪婪。
“这是做什么?”他懒洋洋地问,学了一点萧世颖的腔调。
“依着次序,合该称您十七公子的。”郭六郎见严观如此姿态,愈发欣喜。
“这话何解?”严观明知故问。
郭六郎迈了一步,道:“公子乃潜龙真身,若是无意归位,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废宅打转了?”
严观瞧着他,吁出半口气,道:“安王是你的表兄,何必舍近求远。”
“他早没了心气,怕是那时被骇破了胆子,如今生下个女儿,更巴不得早早送进苍琅院中去,还做那能靠女儿登顶的大梦呢。”
郭六郎似乎很鄙夷安王,眼神语气中都带着些不屑。
严观没有说话,他在想安王这个人。
安王如今有了些年岁才称得上儒雅,但年轻时人们只会说他瘦弱,他肖母不肖父,又是喜文厌武的性子,从来都不是储君人选,可萧世颖难道就是储君之选?
“公子可知这宅子原先住过谁?”郭六郎故弄玄虚地问。
严观静静看了了他一会,扯了扯嘴角,道:“我娘?”
郭六郎一怔,道:“公子竟全知道?”
严观虽做了很长时间的不良帅,对这半城的空间熟络,可时间上却并非如此。
母亲没有跟他说过从前的事,严观无从得知,这件事是萧奇兰着人告诉她的。
这废宅是晋王名下的,严观的母亲以乐伎的身份在这里住过很短的时日,也是在那个时候怀上了他,但还没诊出来,就被晋王妃手下的婆子给扫地出门了。
她没有在这里留下过一丝痕迹,严观当然也不会对这间丑陋的废宅有什么感受。
看着郭六郎侃侃而谈,用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和虚空又忠诚的庞大势力在引诱他。
严观渐渐走起了神,走神对于上位者来说是无妨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时,其实最适合郭六郎这种自作聪明的人蠢货自己往里填意思。
“萧世颖手握北衙军,还有高家对她忠心耿耿,哪里是这么好掰倒的?”严观谨慎地说。
“擒贼先擒王,您如今身在羽林卫,有些事情做起来,比我们更便利。”郭六郎挑着舌尖说,语气蛊惑。
严观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朝中真留了几个能顶天立地的英豪,原还是些只懂得在背后躲躲藏藏的鬼祟小人。”
他当即就走,郭六郎又不敢高声叫,追了几步,吃了他狠狠一记马鞭。
这一鞭其实只有尖端一截打在郭六郎脖颈上,但力道太足太准,所以连扣子都被打掉两个,鞭痕血线顿时鼓了起来。
郭六郎哀嚎一声,捂着脖子瘫在地上,那种近似被割喉的剧痛畏惧席卷全身,他不由得战栗起来,浑身都打着哆嗦,但抖着抖着,他却又笑了起来,像是恐惧和痛苦又给他带来了一种十分变态的快感。
郭六郎如那张六郎般,也是误了最后一个能糊弄到功名的机会,不过他现在觉得无所谓了,天无绝人之路,他在严观身上窥见了帝王的威势,从龙之功,实在是指日可待。
严观其实根本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郭六郎又蠢又烦,所以打他一鞭子出出气。
他背后那些企图扳倒萧世颖的人更歹毒,在严观看来,萧世颖做皇帝做得挺好,换了别人来,十之八九没有她这么好。
严观也讨厌他自己,怎么就会有这样的血脉,想安生度日都难办!
这一鞭子,抽出了一段时间的清静。
到了今冬狩礼时,严观手底下的人觉得他比之前要苛刻了许多,这也不奇怪,上一年出了那样的大事,今年一定要万无一失。
幸好,狩礼安然无恙地结束了。
严观在明家外院属于他的那间房里睡了一大觉,在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中醒过来。
“在我床边吃东西,更香?”严观给了游飞一脚,游飞扑了出去,但又稳住了身子,碗里的腌萝卜也没飞出来一块。
“师父你醒啦,阿婆让我来喊你去吃呢,粥,还有干捞的汤饼吃呢!”游飞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碗,“腌萝卜好好吃啊,锦儿腌了两个味道,一个酱萝卜,一个醋萝卜,酸酸甜甜的,酱萝卜下粥,醋萝卜配干捞汤饼,都好吃!”
“你又吃粥又吃汤饼?”
严观好些时候没见到游飞了,仔细瞧了瞧他,又长高了一些,若是不与他比,也算高个。
“嗯。”游飞重重点头,五官也随着他的成长而硬朗了几分,不那么稚气了。
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