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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被高高摞在御案上,胤禛头一回没急着去看,只是从书架上挑了本《地理志》,歪在窗边的罗汉榻上,静静看了半个时辰。
就在苏培盛心里愈发打鼓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主子含笑的声音。
“苏培盛,叫人给那混账传句话,若她还想要脑袋,就仔细想清楚该如何办朕交付的差事,朕给她个机会。”
耿舒宁那颗漂亮的脑袋,早晚他要摘了去,倒也不急在一时,横竖她躲不了一辈子。
胤禛懒散地拿扳指轻磕几下矮几,“若千秋节出了岔子……延春阁该是还缺人伺候?”
苏培盛立刻躬身,“是,延春阁半年前挪了两个宫女去安乐堂,内务府人手不足,还没来得及补。”
主要延春阁里罪妃疯的不少,在里面当差,被撕了脸是小事,掐死打死的宫女也不是没有。
若进了延春阁,跟提前去见阎王也没什么区别了。
“唔……”胤禛不咸不淡笑了下,“那你去吧。”
话是这么说,在苏培盛直起身之前,又听到自家万岁爷调笑般的轻语。
“养心殿也该安排女官了,连个近身伺候的周全人都找不出,叫内务府送皮爪篱来备着,好好教教规矩。”
苏培盛哑然,横竖您就没打算放过人家呗?
因为喝了安神汤,耿舒宁一觉无梦,醒来时已是半上午。
灿烂的阳光连窗纱亦不能挡,热情晕染在炕头,让耿舒宁睁开眼后,在光亮中稍眩晕了片刻,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虽然敢算计皇上,她其实并无多少信心。
她不敢低估四大爷的小心眼,紫禁城之主想要个小宫女的命,绝不会比宰猪屠狗更难。
那个意外的嘴巴子始终像一把利剑,悬在她脖子上。
昨晚喝安神汤之前,耿舒宁迟疑了好半天,下不了决心,到底是清醒着就死,还是赌一把,在沉睡中可能被弄死扔去乱葬岗。
最后她还是喝了。
这场豪赌她没有选择,青玉阁她是绝不可能去的。
幸好,她赌赢了。
能活着醒过来,跟做梦一样,唯有小肚子坠坠的隐痛,叫她渐渐清醒。
耿舒宁撑着炕沿,身子还有点发软,思绪斑驳。
不知道是皇上没想起来,没人来叫她,还是皇上有所忌惮,让她逃过一劫——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熟悉而恭敬的声音打断耿舒宁脑子里的跑马,让她紧张得差点又趴回炕上。
耿舒宁吸着气,头皮发麻,僵硬起身,看向笑呵呵的陈嬷嬷。
“嬷嬷怎么过来了?是小库房……”
陈嬷嬷笑着摇头,叫小宫女把从膳房拿来的点心和甜汤放下,又挥手叫小宫女守着门,这才利落又不失妥帖地伺候着耿舒宁起身。
“小库房这几日没什么事,姑娘万不必操心。”
“昨晚苏总管来请姑娘,赶上姑娘身子不适,贵人心里惦记着,叫苏总管给姑娘传句话。”
“苏总管不好大张旗鼓来慈宁宫,叫我把话递给姑娘。”
太后身边一直都有皇上的人,不独是陈嬷嬷,在皇上登基后,又不动声色安排了不少人。
门口的小宫女就是粘杆处教导出来的。
有人守着,陈嬷嬷也没过于隐晦,一字一句将皇上的话交代了。
因为苏培盛的客气,虽然传过来的话不好听,陈嬷嬷却觉得这是万岁爷对耿舒宁上了心。
左右姑娘大半夜都去伺候过万岁爷,陈嬷嬷心思,就凭着姑娘这身条和容貌,早晚都是当主子的命。
原本她就对耿舒宁客气,这会子更提前当主子敬着。
可她越恭敬,耿舒宁的面色就越僵硬,指甲盖都快把掌心掐破了,勉强温软着声音将陈嬷嬷送出门。
一关上门,耿舒宁就软在炕桌上,后背都叫汗给湿透了。
皇上果然记得。
甭管是去延春阁还是养心殿……都是死路,也就是早一刀晚一刀的事儿。
她使劲儿咬着唇瓣,叫自己清醒些。
万一皇上坚持要人,太后不会为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官,驳了皇上的面子。
离千秋节还有三天,她得牢牢跟在太后身边,想办法让太后离不开她。
只要撑过最危险的时候,千秋节的差事办好,借着赏赐的机会,请太后给她赐婚,赐得远远的,命就保住——
紧张中的耿舒宁思绪蓦地顿住。
快死的恐惧和压力,催出了耿舒宁的急智,她蓦地想起陈嬷嬷说……让她仔细想清楚万岁爷交代的差事。
这话有猫腻。
她分明跟四大爷禀报过,差事不归她办。
所以刚才陈嬷嬷话一出,她就觉得‘给个机会’是‘绝对跑不了’的意思。
这会儿耿舒宁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青玉阁见皇上,皇上用脚尖点了她的肩膀后,说什么来着?
“……朕要所有臣子和命妇都知道朕的孝心。”
“……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千秋宴朕办得比皇阿玛好。”
“……朕也愿意孝顺皇额娘,让朕欲.火焚烧的法子,你还是得好好想。”
孝心,孝顺……耿舒宁越想越觉得不对。
若皇上想孝顺,为何要想‘□□焚身’的法子,直接召幸妃嫔不得了?
除非……他不想或不能主动召幸,他要让人觉得,是不得不召幸。
耿舒宁不明白,皇帝临幸后宫妃嫔,是天经地义的事,甚至召幸少了还会影响前朝后宫的安定,为什么要被强迫去做这件事?
她对前朝的事情一无所知,想了许久也想不通。
但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拍拍脸颊,眼神里重新有了光。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想,她只要抓住那一线活路——
让皇上成为一个完美受害人,顶好还能顺便解决太后的心事。
只有保证不会被强硬拎到延春阁或养心殿,又讨得了太后欢心,才有机会让太后离不开她。
想明白关键,耿舒宁不慌了,悠悠起身,准备去前殿谢恩。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一个策划的基本素养。
她冷静地加紧分析。
皇上没说过一句废话,那不管晚宴美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主动。
让人在青事上失控的法子不少……可这事儿她不能沾,得甩给别人,化被动为主动。
往前殿去面见太后的路上,耿舒宁慢吞吞走着,继续思忖,她得给出解决办法和人选。
按理说后宫的娘娘们最合适,就怕她们太怕皇上,放不开……
钮祜禄静怡也不错,她也有心伺候皇上。
只是谁也保不准皇上会不会在临幸女官后,借着受害人的身份发火,这狗男人绝对做得出,耿舒宁不想把人往火坑里推……
正发愁人选,绕过前殿走廊,刚转到廊庑上,耿舒宁一抬头,就见佟思雅正跟茶房的玥彤说话。
她顿住脚步,心下微动,哦豁,人选这不就来了?
耿舒宁笑着上前跟佟思雅打招呼,“姐姐这几日在忙什么?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佟思雅远远就看见耿舒宁了。
想到玥彤告诉她的消息,心里暗恨耿舒宁在太后跟前狗腿,面上却还是笑得温婉。
“也没什么,嘎鲁代她们都在主子跟前伺候,六尚那边少了人办差,我过去帮把手。”
佟思雅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旁人不给她安排差事,她自己也会钻营。
盯住内务府的动静,悄悄跟佟佳氏通风报信,佟佳氏定会给她好处。
总之,讨好万岁爷的事儿,佟佳氏绝不能落后。
佟思雅心里转着念头,面上仍笑眯眯的,问耿舒宁:“听闻你前几日又病了,还赶上小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耿舒宁一如既往那般温吞点头,声音也娇软。
“好些了,都是太后恩典,让太医院给我开了养身的方子,我来给太后娘娘叩头谢恩。”
她略歪了歪脑袋,“思雅姐姐也来给太后请安?”
佟思雅没回答耿舒宁的话,有了先前大家排挤的事情,现在大家不过就是面子情罢了。
她只淡淡笑,拦住耿舒宁的脚步。
“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你既还病着,还是养好了再来谢恩,别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
耿舒宁顿了下,抿抿唇有些无措,似是不知该怎么说。
好一会儿,她局促不安地慢吞吞凑近佟思雅。
小声道:“原我也这么想,只是听陈嬷嬷说,主子忧心万岁爷不肯临幸后宫,总不得开颜。”
“我怕主子在千秋节大日子里也煎熬,想了个笨法子为主子分忧,便赶紧来前殿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