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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初来乍到就使铜子了?”明宝清打断蓝盼晓的话。

蓝盼晓一怔,低头道:“只五个铜子,半斗米。”

“罢了。”明宝清道:“卖米的可是寻常农家?”

“嗯,”蓝盼晓忙是点头,道:“那户人家只一个老翁,说是和小孙相依为命,务农为生,平日里至多就是进城卖卖菜。”

“这便好,母亲,我不是怪您,只怕落在有心人眼里,说咱们携财出府,到时候又生风波。”

见明宝清和缓了口吻,蓝盼晓点点头,道:“这时候地里菜没长齐全,人家好心,把采来的野菜分了咱们一半,灶上还有半罐子的盐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明白,有劳母亲。”明宝清听出她语气之中有些许郁闷,就从袖里倒出十六枚铜子和一卷极细的金丝来,道:“交给母亲您来花用吧。”

朱姨正用勺子抄底捞干的,闻言动作稍微一顿,还是悄悄先给自己和明宝珊打了一满碗,又装模作样拿了只小碗替明宝锦盛。

蓝盼晓犹豫了一下,摊掌接过。

金银之类的多为国库储用,百姓平日里买卖多用铜钱布帛。

既圣旨亲下,将明家女眷贬为庶民,一应财产不许带出,就算能藏下金银来,用起来太点眼了,恐会遭人检举。

明宝清除了这一卷缝藏在衣边的金丝之外,还在木簪里藏了一根很细的银条。

银条其实是她从步摇上拆下来的一根穗子,同空心的木簪很契合,连后来严观拔下来查验的时候都未发觉不妥来。

蓝盼晓从腰际解下荷包,将里边的东西统统摊到矮桌上,道:“除了买米用掉的铜板之外,我这里还有六个子和两粒金豆子,这些都亏得四娘的好头发,否则连这点都没有。”

蓝盼晓摸了摸明宝锦只简单用布条束着的乌发,蹙眉将她眼跟前的一碗薄汤撩到自己碗里一点,又给她多盛了些米粒,道:“吃吧。”

她们出府的时候是被抄查过数回的,尤其是刑部专管女囚的嬷嬷来抄检的那一道,中衣、鞋底扒开自不必说,舌头、后牙都被她们撬开来看了。

也就是明宝清还有个外祖家照应了几分,只搜了身,拆了发。

再就是明宝锦无知天真,被甩到榻上的时候,还爬起来自己乖乖除衣给她们看,嬷嬷们这才手轻放过了,漏下蓝盼晓藏在她头发里的几个钱来。

明宝清想到这些,又是一口气堵在胸口,道:“金银暂时都是用不掉的,用了还会招祸,母亲先收好。”

“倒是金丝还能去布帛行、成衣铺等碰碰运气,还是元娘你想得周到。”蓝盼晓看着桌上这点子历尽千辛万苦带出来的钱财,心里总算安稳了些。

说罢,她看向朱姨。

朱姨埋头吃着,碗里的粥似乎成了无上美味,吃得她一刻也不抬头。

蓝盼晓颠簸一路,早起又忙,买米时藏着掖着,同一波又一波好奇的邻人打交道也是耗费心力,此时根本懒得同朱姨费口舌,倒是明宝清睨了她一眼,道:“朱姨素来是个有法子的,怎么?没藏下一个子儿来?”

明宝珊心虚,不由得觑了朱姨一眼,被她在桌下碾了脚,不敢出声,只是红了脸。

“我们俩娘是贱民贱骨头,哪里会遭那些嬷嬷怜惜,脸皮都叫她们剐了一层,哪里还能藏住钱?”

朱姨将一碗粥喝空了,还要再去盛,见众人都盯着她,悻悻然缩回手。

“你自己认了贱,别连带二娘(明宝珊)。”明宝清冷声道:“她可姓明。”

朱姨盘着腿挪了挪腚,心道,‘说得傲气,如今明还是什么好姓吗?’

明宝清皱眉看去,就见明宝珊挤出一丝笑来,伸手也在那小钱堆上搁下两个铜板。

朱姨横了一眼,到底还想着借明宝清外祖家的势好过日子,就也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道:“只这些了,嬷嬷铁钳一般的手,真藏不下什么。”

除了她吞进腹中那一小把金珠银豆。

明宝盈涨红了脸,她忙着照顾痴疯的林姨,一个铜子都没藏下。

明宝清知道明宝盈的难处,没有催逼她,只是瞧着桌上这小小钱堆,再瞧瞧这么些个人,不用算也知道捱不了几天。

明宝清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巡了一圈,只有明宝锦还带着一个红绳护身符,被嬷嬷、不良人轮番捏了几回,确认里头只有一张符纸而已。

其余人各个头戴木簪,绑布条做发缎,双腕空空,颈上秃秃,能蔽体的这一身不过是下人旧衣而已。

这些旧衣其实是干净的,布料也远比寻常百姓穿得要好,明宝清自己心里过不去,总觉浑身不适,只是眼下没法子开口说自己要沐浴。

“青槐乡上西头的天香庄是我外祖家的庄子,我想着可以去探探口风。”

听到她这么说,连蓝盼晓都为之一振,更别提朱姨了。

“是了是了,您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快去求求岑司业吧,您是天仙下凡,哪里能捱受这样的苦楚?!”朱姨一叠声地道。

“远不远?”蓝盼晓看着明宝清,有些担忧地问。

她生得太好,荆钗布裙难掩的好颜色。

比明宝珊的娇媚更清雅,比明宝盈的恬静更动人,比明宝锦的稚嫩更成熟。

明宝清也看着这个年轻的继母,道:“倒是不远的,我早些去,早些回。”

她们暂居的这个小院在万年县县域内,所以治安还不错,别处城郊野地根本不能与之相较。

但蓝盼晓还是有些担心,朱姨忙道:“我陪着大娘子去一趟就是了。”

朱姨又瞧了明宝锦一眼,见她额角还有前些日子在混乱中不留神弄伤的淤青块,就道:“四娘也去吧。”

明宝清觉察了她企图用明宝锦多博怜悯的意图,道:“既这样,倒不如朱姨先走一趟,让庄子上的人给我舅舅递个消息,好过咱们跑一趟,却只见了几个下人。”

朱姨目光长远,决定忍下这桩跑腿的差事,以求往后的好处。

明宝清看着她离去的的背影,似乎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但很快,明宝清就收回了目光,转而从堂屋望进厨房灶台前敞开的窗子里。

相比起近处那些未开耕的田,远处的田似乎更油润一些,颜色也更深,老牛慢慢在田间踱步,身后拖着的铁犁就将土块翻得稀松而绵软,一来一回,春发的杂草全部断了根须,化作滋养作物的肥料。

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雁来,”明宝锦忽然念起开蒙时学过的童谣,拍手笑道:“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等待的日子如油煎一般,明宝锦倒不觉得什么,她玩乐的范围很快从庭院延伸至石墙隔断外,蹲在杂草堆里逮刚出生的,小如芝麻粒一般的绿蚂蚱。

长长的草叶像倒置的帷幕,篱笆墙上绕着的藤蔓枯瘦干瘪,还没有一点复苏的迹象。

一辆骡车赶着落日余晖出现在明宝锦的视线里,她站起身,盯着那骡车越走越近。

骡车上下来个体面妇人,用帕子掩着脸,像是在挡日头。

明宝锦扭脸就往院里跑。

来人明宝清和蓝盼晓都认的,她是舅母王氏的心腹瞿嬷嬷,特来接明宝清去天香庄上见面的。

“这个时辰去吗?”蓝盼晓问。

“是,明一早自会送小娘子回来的。”瞿嬷嬷说。

蓝盼晓瞧着将落的日头,不敢表现出不满来。

岑府在新帝心中的旧日情分,已经被卓氏用尽了,眼下他们处事谨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陪着大姐姐一块去,好吗?”蓝盼晓把手轻轻搭在明宝锦身上,明宝锦则看向明宝清。

可这个时候,明宝清竟然走神了。

她的目光虚虚的,疏落纤长的睫毛像一层寡淡的雾,却不妨碍她清晰地看见瞿嬷嬷微撇的嘴角。

“小妹,走吧。”回过神来的明宝清几不可见地挥了一下手臂,明宝锦伸手牵住,觉得大姐姐的手好冰啊。

瞿嬷嬷抬了抬眼皮,道:“大娘子清减了不少,我们夫人看了也要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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