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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妩已经等不及了,她想换个地方,受更多人的朝拜,听全天下贺她千秋万岁。
良久,她道:“众位请平身。”
声音在空旷处回荡,沉静而笃定。
人人低头起身,并未因为传下来的是女子的声线而交头接耳。
猜到这只是方镇山让她高兴的把戏,崔妩眼下与他们也无甚好说,只道:“有各位襄助,将来大业功成,功劳簿上头一页就是各位。”
“你们在旧朝的账,就是新朝的功,漆云寨不会忘了诸位的忠心。”
“我们漆云寨打天下,来日,请众位一起坐天下。”
“王侯将相,皆在此列!”
“陛下万岁!”百官再次山呼。
她的声音在石壁中回响,即使是女子的声音,这些话也足够振奋着底下的官吏。
他们汇聚到这里,不单是对漆云寨、对弥天教的追随信重,也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罪业,若旧朝不恕,在新朝不但一笔勾销,还成了从龙之功,地方官更一跃成京官,怎么都值得赌一把。
即使拥护的这个皇帝是一个女人。
只要方镇山在,这新朝总能建起来,女人怎么了,女
人才好,争议越大越有机会,一切到了新朝,再论不迟。
双方都心照不宣。
众人再次跪下,高呼着“万岁”,声音直入云霄,打破这黑夜的宁静。
待那些官吏和兵将如流水般退去,洞中只剩了崔妩一人。
她坐在龙椅上,撑着脸不见半分踌躇满志之态,方才的豪情万丈已褪去,她在等着始作俑者露面。
“女儿,如何?”
方镇山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这女儿养得不错,处变不惊,强出别的男子百倍,嘴里说出的话更有章法,往后是不须他多担心的。
女子果然不能养在闺房里,该出去见见世面。
崔妩问道:“这些官吏都是怎么来的,其中有几个是真正忠心的?”
她早在登州就看尽了所谓官吏的诡谲心思,能让他们在此对一个女人高呼“万岁”,方镇山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这群人里有很多是弥天教的信众,有些是贪婪太过,谢宥来后就会在靖朝官场混不下去的盐官,有些是罪证在手的,有些靠着漆云寨吃饭……就像蜘蛛结网,总能将这些人拉到手里来。”
方镇山慢慢教她认清那些官吏的底细。
“从当年杭州匪患起,抢了那些官吏之后,你爹我发现当官的也不过如此,就在筹谋这件事,一面拉拢他们,暗地里做生意、打手的往来,一面让素玄兵游说他们信奉弥天教,再用这些官吏去掌握其他人的弱点,然后控制他们,慢慢地,整个江南官场差不多就在我手里了。”
“我只是对他们说,我的女儿有帝王之才,这些年我只是听从她安排行事,如此,方能让你服众。”
崔妩明白了,今日这一跪,来的都算一个投名状。
在方镇山的有意推动散播下,谢宥在登州杀尽盐官之后,让本就风声鹤唳的盐官们彻底倒戈,江南官场更加紧密团结在一起,只需轻轻一推,让他们以为自己无路可走,自然争先恐后就坐上了造反的大船,何况船上早有别的官员为他们作示范。
“他们其中难道不会有人有异心,跟朝廷上书咱们这个江南小朝廷的事吗?”
“土匪造反是罪吗?”
崔妩无言。
“朝廷不是早将你爹当心腹大患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只不过季梁城那边根本不知道漆云寨的本事,皇帝就算在乎,派来剿匪的也只的是江南道的军队,剿匪是年年都有的事,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能互相照应,为什么要惹事?”
立功的事人人都想,但若有出错的风险,那不如不做。
“今夜你就是让这些人来表忠心,顺道让我提前感受一下当皇帝的痛快?”
“不错,”方镇山整了整女儿的面纱,“但你的真面目还不能让人看见,不到事成,我不会让你担上风险。”
“老东西……你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帝?”
“我怕变数太多。”
“什么意思?”
“你是个女娃,我怕到时江山落定,就不是我一个人说全乎话的时候,更怕我打仗中出了事,他们不认你一个女子能继承我的一切,我这才提前让你回来,你是将来的皇帝,这是一开始就板上钉钉的事。”
“你倒是考虑得挺周全。”崔妩扭过头去。
方镇山蛮得意:“那么办法,当爹了,我少当了十几年你老子,只能拿个皇位来补偿,现在你知道了,外头的男人有什么好,甜言蜜语哄骗你一时罢了,哪比得过你阿爹对你?你爹只会给你实实在在的东西!”
“确实……”
崔妩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照她作风,此刻该对方镇山极尽马屁之能事,可憋了好久,也只能说两个字。
她转过脸来时,火把照得眼下红红的,“你也别说打仗出不出事的话,实在不成就退下来,留一条命安享富贵。”
方镇山揉揉女儿的脑袋,“你老爹还能再打十年呢!”
她娘不在了,自个儿流浪了这么久,当爹的不对她好谁对她好啊。
崔妩想到登州那三千万两, 问道:“北面劫赃银的动作如何了?”
“就这一两日,只要王靖北配合,咱们就事半功倍了。”
崔妩不明白:“分个一千万两, 如何个事半功倍法?”
漆云寨的兵马仍旧不可能比得过靖朝。
方镇山呵呵笑了两声:“这可不是一千万两,而是一个引线,将北面炸穿的一根引线。”
崔妩等他说下去。
“等三千万两赃银被劫之后,京中很快会有动作了。”
“什么动作?”
方镇山在她耳边低语,崔妩缓缓睁大了眼睛。
赃银一旦被劫, 三路边军定要担这次损失,到时候他们不受皇帝信任, 军心不稳不说, 若是事发让皇帝得知,作为内应的一军和王靖北会被直接摘掉帽子。
王靖北以为他和漆云寨混在一起劫了银子,漆云寨要反水的话,说的话更不会得朝廷取信,只能算污蔑,殊不知漆云寨不说, 有的是让皇帝取信的重臣去说,去呈证据。
到时两军受查,两军大将被去,更要命的是, 盘踞北面的北疆兵会立刻收到消息, 知道西北大将已去,守卫薄弱, 到时一定会挥师南下, 到时季梁城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定。
方镇山就是要亲手缔造一个乱世,让朝廷的兵马先和入侵的北疆兵打起来, 无暇顾及江南的事。
他就能在乱世之中割据江南,再慢慢向北蚕食。
方镇山确实不是莽夫,不然也不会生出方定妩这么诡计多端的女儿。
他甚至比谢宥本人更早知道他要去查盐,那时起,这一切早早就被他谋划好了。
“好大,真是好大的一张网。”崔妩感叹道。
登州查贪不只是敲山震动江南虎,也是凭空拿出这三千万两来,让靖朝北面的军心分崩离析。
谢宥每一步都是在帮方镇山,但他又不得不为,还有谢溥与王家的仇怨,让一切都不偏不倚,朝着方镇山预想的方向发展。
正因为谢家的清正刚直,不同流合污,反而推了这个王朝最后一把。
想清楚前因后果,方镇山的谋算当真是让崔妩大开眼界。
“女儿,你也该明白了,我并非冲动行事,此刻已是天时地利人和。”
不错,此刻正是天时地利,再不会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崔妩道:“可你这么一搅和,靖朝可就彻底乱了。”
乱世意味着生灵涂炭,赤地千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江南固然可以暂且偏安一隅,但若引外敌入侵,就是史书千古罪渊。
他们谢家是忠臣,却也免不了成为乱国的一环,阿宥心怀天下苍生,为了万民福祉是不惜自身的,届时看到如此局面,他绝不会原谅她。
二人关系再无转圜可能,不过……这个计划也实在可行。
她可能拥有的将是万里江山,那时,还需要谢宥的原谅吗?
方镇山呵呵笑道:“不乱,咱们怎么浑水摸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