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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清指尖点拨,直接拣出最新的一封来看。
林三郎的字一向精熟俊秀, 可映入明宝清眼帘的却是一封运墨草草的信。
他没有得到回音, 慌乱无措的情绪全铺在了信上。
这信不知道是在路途上浸了水还是淋了雨, 亏得林家用的好墨, 不会糊散,只是如泪痕一般晕开了些。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明明是明宝清眼下难与他相配, 可他却反过来担心她的情意会如秋风扫尽夏炎般淡漠下去。
明宝清在心底叹了口气, 伸手将那一沓信拢到膝上,一一拆看。
‘汝从不汲汲于荣名,亦不必不戚戚于卑位。’
‘《淑真训》有言, 贵贱之于身也, 犹条风之时丽也;毁誉之于己, 犹蚊虻之一过也。’
‘我心昭昭, 仍贯之,如之何?’
‘盈缩卷舒,与时变化, 人生各有所乐兮, 吾独好与汝同修!’
他言语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一封封愈发坚定, 像是有什么意志催逼着他,那意志强一分, 他的心也就强一分。
明宝清一语不发地将信收好, 蔻香看看蓝盼晓,又看看明宝盈, 她们都不问。
蔻香忍了又忍,到底是如邵二娘一般的直爽性子,一口气喝光了茶,问:“明娘子,如何?”
“林宅好些日前已经有家仆回来扫尘了。”明宝清这消息还是从朱姨口中得知的。
蔻香连连点头,道:“是啊,林公子约莫这两日就能来京了,说不准已经在路上了!”
“那信是林宅的仆人送来的吗?”明宝清又问。
蔻香一怔,摇摇头道:“不是,是一个林家某个椒豉行的脚夫。”
明宝清稍微挥了一下手里的信,道:“他信中未有只言片语提及父母家族,林宅的仆人看来也并非他所掌控,我与他之间前缘难续。”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垂着眸子,没人能看清她的心绪。
蔻香虽不那么老练,可她生在宅院重门里,看多了人心世故,有种直觉堵着她的口,叫她说不出话来替林三郎分辨。
铜钱串推来让去的,还是留了两捆在桌上,众人送蔻香出去。
“我很好,让二娘子别担心我,有什么事儿就写信给我。”明宝清说着顿了顿,目光沿着院墙眺望出去,又转过眸子望着蔻香,“话说,酿白河上游可有你们家的庄子在?”
蔻香想了片刻,道:“有啊,不过是四房的庄子。”
“四房,是二娘子的小叔,邵司丞那一房吗?”明宝盈记这些官职可比明宝清还要清楚。
蔻香点点头,道:“不过七郎君已经不是太府寺的司丞,而是少卿了。”
“真是年轻有为。”明宝清的夸赞点到为止,蔻香面上也没多少与有荣焉的表情,只因四房是庶出,与大房关系平平。
太府寺与司农寺的官署相近,邵七郎又做到了少卿之位,照理来说请他打听一下明真瑄和明真瑶的情况不是难事。
蔻香却低了头不敢看她,嚅嗫道:“二娘子才提了两个字,就被敲打了。”
明宝清忙道:“我知道二娘心里有我,可千万不好为了我的事与长辈起龃龉。”
蔻香来时的车马掩在屋侧,钟娘子瞧见了没出声,等蔻香走了才拈着帕子走过来,满眼好奇。
蓝盼晓道:“是从前故交,还望钟娘子……
钟娘子摆摆手,拍拍胸口道:“我晓得。”
她不是纯粹好奇来探问的,见明宝清要回去了,忙张口唤住她,道:“明娘子。”
明宝清转过身来,钟娘子笑道:“前个你母亲拿着那扇柄小绣圈去我家借丝线来配,我那小姑子一眼瞧上了,当下不好意思说,只叫我来问,能不能给她也做几个绣架,最好是一个手拿着,一个搁桌上,就跟你们屋里的一样,再多一个可以绣衣裳的大绣架。”
“这绣架简单得很,看都看得明白,她打嫁妆本来不就找了木匠吗?”明宝清不解道。
“木匠做是能做,但做新玩意,定是狮子大开口,还要拿了你们的绣架去照样子,碍了你母亲的活计。”钟娘子显然也是翻来覆去想了的,“而且郎君哪有女娘细致啊,他知道我们绣东西要怎样才好使吗?你这绣圈是双层活扣的,能打开,能嵌住,那个摆着的小绣架是能滚卷起来的,又秀气又精巧。若是一般物件,我那小姑子还不会开这个口。”
钟娘子都这样说了,明宝清也不好回绝,只是钟娘子要明宝清自己说个数来,叫她有些张不开嘴。
人家本就是存着又要东西好,又要价钱低的心思才得出这个主意的。
明宝清思忖片刻,道:“那咱们就不说钱了,只要周郎君使长工砍柴火的时候,能捎我们一捆就好,砍柴火实在累人。”
瞧着钟娘子惊喜的神色,明宝清又道:“还有做绣架所需的木料,也请周郎君备下。”
“应该的,应该的。”钟娘子喜不自胜,道:“那我现在就回家说去,明儿就给你们送来。”
砍柴这事日复一日,沉重烦闷,但又避不得。
明宝盈甚至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趁这两日清闲,进城替文先生抄卷子吧?”
“也好,可以去宣平坊的法云尼寺借住。”姐俩很自然地商议起来了,明宝清道:“这回要买些纸笔回来,小妹不能再用树枝练字了,多买一支给那滑头小儿吧,蘸水在石板上写也比用树枝划拉要好,再就是带一本《开蒙要训》回来。”
她们十分自然地讨论,不察蓝盼晓怔怔瞧着她们的背影,回过神来,抬眸望着翠竹潇潇,微微抿紧了唇。
明宝盈去城中抄试卷,临去前同林姨说的时候,她恍恍惚惚的,可忽然回了神,一把攥住明宝盈的手,道:“带三郎回来?”
明宝盈哪有这等本事,跪在林姨跟前红了眼。
林姨拂掉她的手,再不说话,老苗姨在旁冷眼瞧着。
明宝盈住在城中没有回来的当夜,林姨不知怎的不肯歇下,起身里里外外走了一大圈,众人挨个解释说明宝盈过三两日就回来,只老苗姨‘哼’了一声,道:“人家不是想女儿来的。”
正要下床来看看林姨的明宝锦缩回了脚,蜷进了被窝里,决定想一点愉快的好事。
她选择回味起晚膳时吃的豌豆饭,米饭里虽渗了很多粟米,但被蒸煮过后香气柔和,夏日的豆荚新嫩甜幼,带一点点微脆,明宝锦捧了碗细细嚼吃着,只觉得越嚼越甜,是真切的甜味而非幻觉。
“你自己一个人美什么?”明宝清把明宝锦的小脸从被窝里挖出来,摸摸她有些濡湿的额发,不解地看着她闭着眼翘着嘴在那笑。
明宝锦笑嘻嘻地拱进明宝清怀里,道:“明天吃莴苣好不好?”
前院那块小地里的各色香蔬都长出来了,明宝锦侍弄得很用心,每隔一日就会摘拔一次草,如若不然,野苋菜就会霸道地挤满整个菜地,虽说嫩苋菜也好吃,可总也想换换口味,不能都被苋菜挤没了。
尤其是种了莴苣的那一角,莴苣初生时长得很慢,叶片贴着地,偶有一只小鸡逃逸出去,准是冲着莴苣嫩叶去的。
明宝锦日日盯着,熬到天气渐热时,她惊讶地发现莴苣长得飞快,叶片茂密,茎秆直生,鸡仔们虽也长大了些,但也只能望洋兴叹。
“嗯,老苗姨说茎变成白绿色就好吃了。”明宝锦对这些事儿记得很牢。
明宝清合着眼,轻声感慨了一句,“老苗姨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阿耶教的呀。”明宝锦很自然地说,“她阿耶阿娘就生了她一个,她小时候一家三口住在万年县的福民乡里,也是种田人家。”
“福民乡?”明宝清觉得这个地名曾过耳,睁开眸子想了想,道:“圣人还是公主的时候,及笄那年先皇赐下一个紫薇花园,好像就在福民乡。”
这种事情明宝锦不知道,只道:“紫薇花园?漂亮吗?”
“漂亮自然是漂亮的,而且还很挣钱。那个花园集齐天下紫薇花种,白粉红紫皆有,”明宝清摸摸明宝锦的发,道:“紫薇花是药,治风疹、痈疽、疮疖,长安城里大多数孩童肯定都洗过紫薇花煮出来的药浴。”
“那我洗过吗?”明宝锦急急问,这对她来说似乎很重要。
明宝清记不得这种事,却很斩钉截铁道:“自然。”
黑暗之中也感觉到明宝锦在笑,明宝清默了片刻,又问:“那老苗姨的父母是不是去的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