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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观失笑,抬眸对上摊主阿姐落寞的目光,人家闪避不及,他却只是如常道:“再要一份煮栗子,咸甜都称半斤来。”
然后他收回目光,轻轻投到明宝清面上,说:“她家的煮栗很入味,绵软却不散,皮又好剥,带回去叫大家都尝尝。”
“好。”明宝清瞧他,说:“快吃,汤饭要冷了。”
素汤饭适口好味,严观吃罢,明宝清还有小半碗没吃完。
天色已经亮堂起来了,严观总瞧着明宝清也不成,只好垂眸看着芝麻棺椁上的一些雕刻花纹。
那是明宝清自己刻的,是各种各样的芝麻,蜷成一圈睡着的,欢欢喜喜摇尾的,跑着跳着扑蝶的。
明宝清吃好了,摆好筷勺就见严观正取了墙角草茎,要剔掉花纹凹刻里的一点泥。
他用指腹擦了擦,低头细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抬眼看明宝清,问:“芝麻是四眉犬?”
“嗯。”明宝清吃得浑身熨贴,脸蛋被蒸得粉绒绒的,眉眼俱笑地看着他。
严观被她笑得心发麻,摩挲着手,垂眸同四眉小狗对了一下眼,心道,‘她可爱吧。’
他再抬头看明宝清时,她正抬脸看向王府高高的围墙。
“想见王妃吗?”严观问。
明宝清点点头说:“她多次让我来,但我只怕王爷不喜。”
就在明宝清说这话的时候,王府这面墙上的一道偏门开了,两个布衣打扮的人手挽手走了出来,正说着笑着,朝这素汤饭摊子上来了。
明宝清和严观都怔了怔,邵棠秋满眼惊喜,拽着身边人就快步走了过来。
严观飞快用布将芝麻包起来,搁到足边,要起身时就听那位样貌儒雅,难掩贵气的郎君笑道:“这两位是你的故交?”
“她就是明家的元娘,我的手帕交。”邵秋棠欢喜非常,想坐下来的时候却见明宝清和严观都站了起来。
她怔一怔,转首看向自己的夫君——安王。
天家富贵闲人,扮作平头百姓带小妻出门用在小摊上用一碗汤饭,其实还挺有情趣的。
明宝清不能行礼,不能装作认不得。
“坐吧。”安王把目光从严观面上收回来,浅笑着,很平易近人地说。
邵棠秋笑了起来,落座后几乎把安王撇在一旁,只与明宝清说话。
明宝清时时刻刻替她留意着安王,怕他被小妻冷落而生出不快来,但安王神色自若,看着邵棠秋眉飞色舞的样子,眼神温柔如水。
但当他看向严观时,威严矜贵也是抑不住的。
严观恭谨报上身份,安王道:“严九兴是你生父?”
邵秋棠和明宝清都看了过来,严观道:“他是我养父。”
安王捏着汤匙在碗中缓缓搅了一圈,舀了一勺吃,搁下了这个问题。
明宝清看了眼严观,又看邵棠秋。
“你认得人家阿耶吗?”邵棠秋也有些好奇地问。
安王见她终于想起自己了,亲昵地勾了下她的鼻子,给她夹小菜,随口说:“严九兴从前是宫中侍卫,办事不力被逐了出来。我偶然见过他一面,他那时已经谋了不良帅这份差,没想到眼下还传给儿子了。”
明宝清见严观毫无意外之色,应当是早就知道。
见他神色平静,倒是来了些兴致,道:“虽是养父,你们感情倒好,你什么都知道。”
“他说自己没什么不能说的,对的事情他做过,错的事情也做过。”严观开口时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不用阎王爷替他记。”
“他生得小眼狮鼻,听闻性子凶恶蛮横,”安王的目光在严观眉眼上定了定,又道:“看起来不像是会替别人养孩子的人,他自己没有成家吗?”
严观摇头,道:“阿耶没成家。”
至此,安王不再问,严观也没有再说话。
邵棠秋和明宝清说了一会话,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与严观告辞离去。
安王的目光跟了他们一截路,在邵棠秋转过来时,目光也收了回来,落在她面上时已经涌起了笑意。
“你明明这样宽和,可他们还是不自在。”邵棠秋叹了口气,说。
“明娘子没有不自在,她只是不想太打搅我们。”安王道。
“咱们日日在一处,我见她一面可难。”邵棠秋说。
“那就是不想咱们打搅他们。”安王又道。
邵棠秋微微睁大眼,想了想,忽然又蹙眉道:“林三郎成亲,咱们要去吗?”
“不想去就不去,我本是闲王,没道理累得你去做违心事。”安王见她心疼明宝清,说:“冬日无事,请明娘子来府上说话,留宿也好。”
邵棠秋一喜,笑得像个福娃娃。
这厢,明宝清将待安王邵棠秋的情状咂摸了又咂摸,觉得即便算不得三分爱,总也有八分的宠了。
她侧眸看见芝麻的小棺椁被严观提在手里,包起来的样子倒像把琵琶。
这个关于琵琶的联想,让明宝清想到严观阿娘,想到安王方才的话,问:“不高兴了?”
严观不解看她,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愠色。
“实话为什么要生气?阿耶自己说的,喝酒误事,惰性害人。阿耶长得不周正,阴鸷小眼,凶恶狮鼻也是真,但蛮横,”严观想了想,说:“其实也不蛮横,他还是能讲道理的,阿娘说,他在臭男人堆里也算掐尖了,钱只有多给的,没有少给的。”
他有些嘲弄地低头笑了一声,说:“阿耶绝不是什么十全好人,喝醉后更是脾气暴躁,可他把通身功夫都教给我了,骑术、箭术、拳脚、长枪、刀法,他人颓了,但底子还在,自己会的他都教我了。我做他儿子到第五年,他就把家里的房契、地契、田契都交代给我了,说怕自己喝多了酒会早死。”
明宝清静静听他说,严观出了一会神,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轻轻笑了起来,尖尖犬齿抵在唇肉上,笑容莫名有点邪气,但他对明宝清说的话偏又十分灿烂光明。
“我也是父母齐全的人,想到这一点,就没有不高兴。”
第082章 分家
明宝清在汤饭小摊上吃到的滋味被明宝锦做了几分出来, 眼下这小小豇豆米浸在醋盐里,一粒粒像石榴籽晶莹。
“哇,石榴?”
明宝锦正欣赏着自己的所得, 又想着石榴, 眼前这只手里就攥着一个饱满的大石榴, 真是做梦都没这么快。
“哪来的石榴?”蓝盼晓笑问。
文无尽把石榴放进明宝锦手里, 说:“乡长给的。”
他背上书箱沉甸甸的,在蓝盼晓的大绣架前,蹲下身, 取下书箱, 道:“乡长算得上半个藏家了,三娘上次归家时说想看《重差心算》而遍寻不得,今日我竟从乡长那寻到个残本, 还是前朝的古书。”
他小心翼翼将那本残书取出来, 蓝盼晓珍重接过, 指尖轻抚翘起的残破书页, 道:“破成这样,我熬些浆子来补一补吧,起码不能继续再烂下去了。”
文无尽瞧着她那双按在腐败书册上的纤纤玉指发了一会怔, 见这屋里老的在晒菜, 小的在腌菜,各个都是正经人在做正经事, 偏他满脑子不正经的,竟不以为耻。
“对了, 你还有这门补书的手艺呢。”文无尽自己蹲着, 取出来的书倒是一册又一册搁在蒲团上。
“哪里算什么手艺,不过只是细致些的活计罢了, 看一眼都会了。”蓝盼晓绕着线,倾身去看文无尽借回来的那些书。
一摞是替他自己借的,几本是替明宝盈借的,还有一本入门画谱,一本讲究声韵的诗词,这两本显然是给明宝锦和游飞的,另外还有一本夹在他腹腿之间,被他抽了出来,递了过来。
蓝盼晓垂眸一看,见是她在闺中时很喜爱的一本诗集。
“我抄一本给你。”文无尽笑着,忽然又从衣裳里抽出一张绿茸茸的纸点在蓝盼晓鼻尖。
竹麻的香气缓缓沁来,蓝盼晓的脸让纸蒙着,只听她欣喜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