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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 觉得手臂很痛, 痛得不值一提。
医官和萧奇兰手下的侍卫进来时, 严观还是这副样子, 只是瞟了她们一眼,抓了件皱巴巴的衫子披上。
“先换药再穿吧。”医官搁下药箱,道。
那侍卫走上前来瞥了一眼, 有些戏谑地说:“没裂啊?”
严观皱了皱眉, 但什么话都没有说,换药时连眼皮子都没有抽一下,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走吧。”那侍卫转身出了门, 道:“殿下在含光殿要见你。”
严观穿上衣服, 拿了佩刀就跟出去了。
迎面碰上端着早膳正来找他的明真瑜, 明真瑜一惊, 赶紧退在一旁低头,等人走过去了才敢一望。
含光殿是在禁苑内的一处宫殿,这宫殿北面有高台, 站在上面可以俯瞰禁苑的演武场, 先帝春夏两季很喜欢来这里看禁军操练,但萧世颖并没有这个习惯, 倒是萧奇兰觉得这地方视野不错,已经来了好几次。
高台上的风更猛烈, 萧奇兰穿着件血红的氅衣迎风而立, 兜帽上黑色的狐绒在风中抖成一圈模糊的影子,让萧奇兰的侧颜看起来像是被墨横了一笔, 抹去了粉唇,只留下一双褐灰的眼珠。
她看着严观高大的身躯缓缓沉下来,屈膝跪在风里。
“听医官说,箭未伤骨。”
“小人贱命,不敢劳动殿下垂问。”
严观的声音不高,但在风中很稳。
萧奇兰似乎是笑了一声,接着问了一个让严观很意想不到的问题。
“与明娘子闹别扭了?”
严观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又不能不理她,憋了半晌,只‘嗯’了一声。
“你这么闷,看着嘴皮子也笨笨的,明娘子那么灵秀,丢了可就真丢了。”萧奇兰揪住这个话头还不放了。
“她能与我在一块,就算只有几日,也是我从前不曾肖想过的。”严观垂着眸子说。
“你怎么这样无用?”萧奇兰还骂起来了。
严观难掩面上古怪之色,忍不住问:“殿下对我与明娘子的事何以这样上心?”
“看你也算人才,只是脑子有些不好,情情爱爱占了大半,功名利禄倒是挤到犄角旮旯里去了,”萧奇兰嗤笑一声,又说:“不过这样也好,有明娘子则万事足,行差踏错也难,命也会长一些。”
严观猝然抬首时萧奇兰正从他身侧走过,掷下一句话来,“陛下说,算你死过一次了,前尘往事不计。”
他惊讶地望向萧奇兰的背影,她正走在石阶回旋处,只有发顶上荡着一点风,年轻的面庞上含着一点顽劣的笑。
“那箭,你真避不过吗?还是说也没那么蠢,会使苦肉计啊?”
萧奇兰斜了严观一眼,见他抿唇不语,自顾自走了,只听见风中绕来他一声谢。
萧奇兰对护卫使了个眼色,对方便高声道:“严中侯,殿下放你几日闲,回去养伤过年吧。”
冬日的寒风像是从皇城的墙根底下冒出来的,割得人脸皮都疼。
明宝清被刮得有些懵,想到禁苑那任由狂风驰骋的开阔地形,不由得又拢了拢兜帽,心道,‘难怪严观说份例里有面脂,这不涂面脂脸上全要皴裂了。”
她将一些手札和卷轴都放进马褡子里,打算去严观暂歇的那间庑房里再细看。
只是等她快到东禁苑门口时,却见严观骑着绝影疾奔出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在明宝清视野里消失了。
明宝清在马上出了一会神,一时间倒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她想了一想,调转马头朝蚕坊附近的那两所新女学去了,全然不知严观在工部衙门里因扑了个空,以致于面色难看到差点被宇文主事
强送去太医署的事。
给小女娘开蒙的女学叫明理书苑,另外一间则是务本书苑。
“哇,大白马,好漂亮。”
从明理书苑里蹦出来一个比明宝锦还要小些的女娘,今日是年二十九,她虽还没有换上新衣,但辫发上已经缠上了一段簇新的红头绳。
一个妇人牵着她的手,正回身与送她们出来的一位女娘告别。
那女娘原是蚕坊里的一位账房周娘子,十分利落能干,瞧着是被调到书苑做管事了。
她瞧见了明宝清,笑道:“明司匠。”
正好奇盯着月光看的母女二人齐侧眸看向明宝清,目光惊喜,可明宝清并不认识她们,周娘子笑呵呵说:“我打您的招牌收学生呢。”
“书苑也教骑马吗?”小女娘兴奋地问。
“明理书苑不教,但务本书苑有马球课,等你长大就能学了。”周娘子目送那母女二人离去,笑道:“明司匠,快请进。”
“我还以为都年二十九了,书苑里会没人。”明宝清说。
“陆陆续续都有人带着家中小女儿来报名的。”周娘子给她端来热茶,道:“三娘前个已经带着你家小妹来报名了,明四娘翻过年就十一了,在咱们书苑扎扎实实再学一年,后年就能试着考紫薇书苑,或是务本书苑了。务本书苑的门槛没有紫薇书苑高,依着李娘子的意思,务本书苑只有经学、书学两门是必选,其中算学、律学、画学、体术还有制物五门,依各人天赋兴趣而论,不全是为了教科举人才的。”
明宝清想了一想,道:“这倒很好,我家四娘聪明乖巧的,也通读诗书,书画渐渐也上了手,三娘如今在家中日日盯着她学。”
周娘子又听明宝清好奇问:“不知制物一术是谁来教授?”
“工部尚书陈镇,”见明宝清神色惊讶,周娘子笑着继续道:“的夫人袁娘子。”
明宝清既意外又恍然,笑道:“原来如此。”
明宝清在明理书苑里坐了坐,又去务本书苑。
务本书苑里更为热闹,好些人都是与李娘子同辈的夫人,明宝清很多都认识,一一向她们请安问好。
那些夫人端坐品茶,笑语晏晏的,但目光还是充满着打量的意味,一些是冲着这务本书苑,而另一些则是冲着明宝清。
其中还有一位张夫人的眼神含着明显轻蔑,明宝清起初还很莫名,但听了几句就知道了缘故——她是张六郎的夫人。
明宝清与这位张夫人素不相识,但这轻视从何而来也不难猜。明宝珊离家那年,恐怕就是寻张六郎去了。
言语间只听张夫人说自己膝下有子,福气好得不得了,今日是为着娘家妹妹和夫家小姑子都想进书苑的上课才来的。
务本书苑的管事是一位楚女使,楚女使是宫里出来的女官,瞧着虽比明宝清大不了几岁,但跟了崔司记多年,可谓是一手教出来的,只看样貌气度就有一种相似的沉稳庄重,说话滴水不漏,但又不乏锋利。
楚女使也答了很多次,务本书苑与明理书苑不同,不是报了名就能进来上学的,除了考试外再没有别的路子,若是考不过也不要紧,可以旁听自学。
可张夫人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缠问着楚女使。
明宝清垂首饮茶,本来就觉得自己来务本书苑的时间没有挑好,结果一抬眼看见竟是叫她瞧见舅母王氏带着三表妹岑贞善和七表妹岑贞秀也走了进来。
四人相视,皆是一愣。
明宝清作为晚辈即便不快也要起身行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岑贞善和岑贞秀也忙给明宝清见礼。
王氏在脸上拉出两条笑弧来,冲明宝清嘘寒问暖了几句。
明宝清不动声色抽回手不肯叫王氏握住,也不管好些人都觑着她们。
楚女使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进门来的时候正看见明宝清面色不虞,笑道:“明司匠,李先生请您去呢。”
“好。”明宝清说罢就出去了,抛下这一室热烘烘的脂粉味。
她刚走,王氏就似无力般跌坐下来,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