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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骂声跟在后头,明宝盈捂住明宝锦的耳朵,直到听不清了才松开。

“三姐姐,你方才话没说完呢。”明宝锦拽着一小根树杈子,边走边问。

“噢,没什么的。”明宝盈又恢复成平日里恬静的脾性。

“你说了一半的话,不难受吗?”

明宝锦仰脸看她,明宝盈也低头看她。

思量了一会,明宝盈蹲下身小声对明宝锦道:“我写的文章,嗯,我是说,我给二哥写的一些功课,国子监的先生都给评了上等。可那位夫人,却说我不识字。”

讨要柴刀的妇人是卫家的媳妇,蓝盼晓听了这事,心头难免有气。

“见文先生没回来,欠着谷子不给,我只当自己不知道,没想着还讹上门来了。”蓝盼晓一边念叨,一边翻找耙子上有没有落标记。

耙子、篓子、筐子、斧子、锄头,稍微论得上价钱的农具上面都落了蓝字,甚至桌底、椅面下头也写了。

“文先生倒是心细。”明宝清戳了戳钻到桌子底下看字的明宝锦,说:“定然是栽过跟头了。”

明宝锦探头出来,又‘唉’一声,道:“厨房吐烟了!”

众人转脸看去,同时也闻到一股熏呛味。

明宝盈从厨房里走出来,咳了半天,丧着脸道:“我怎么会这样蠢!”

她不知道柴火要晾透了才能烧的,尤其是她还砍了一棵半活的树,虽然看着枯了,但它的根系还在汲水,断口还有绿。

不过是丢了几个小枝丫在灶膛里,搅得满院子都乌烟瘴气。

“难怪那么韧,”明宝盈被蓝盼晓捏着下巴擦脸上黑灰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地懊恼,“它是湿的呀。”

“下回不就知道了吗?”蓝盼晓劝道。

饭还没有烧好,幸好厨房通透,烟也散得快。

蓝盼晓坐在亮堂处绣帕子,明宝清同她探讨着花样,因没有笔墨,两人只用一根熏黑的炭条在地上描画着。

画着画着,明宝清随口问起小鸡孵的怎么样。

“日子还没到呢,夜里有些凉,我总担心冻着它们。”提到这,蓝盼晓想起自己今日还没翻蛋,起身往屋里走去。

明宝清跟着进去,道:“母亲用的那个盆浅口大,散温太快,不如放进缸里吧。”

明宝锦原本跟了几步,忽想起什么,转而进了厨房。

“你说的是厨房里存豆的那个缸?太大了。”进了屋,蓝盼晓把那一盆蛋挪到窗边,对着光照蛋。

“这是要怎么瞧呢?”明宝清好奇地偏头看,接上先头的话说:“不是直接放在缸里,先放篓子里,然后悬在缸里,缸底堆一些火炭,盖子一盖,肯定持温的。”

“本来是该等天黑的时候搁在灯罩子上,一照就分明了,可咱们眼下就剩一点油,连个灯盏都没有,搁在那破碗上点着,也不好照。呶,瞧见没,好像是有点鸡崽的样子了。”蓝盼晓艰难地觑着,觉得是有个黑团团,就小心翼翼地搁回去,又转首对明宝清笑,“你怎么总能想到这些?我还记得夏日用的扇轮被你一改,只消一个人一根绳就能转了。”

明宝清转首看着那个粗陶破碗,焦黑的灯芯浸在浅浅的一底油里。

蓝盼晓很少点这盏灯,总觉得一点起来,油就像被火喝了,少得飞快。

“阿兄书房里有一个灯瓷盏,底下是中空的,翘边有小孔可注水。”明宝清提到明真瑄的时候,心头还是会难受,她竭力忽略,似闲话家常般,“那个灯耗油少很多。”

“那是为何?”蓝盼晓翻蛋的动作一顿,觑了明宝清一眼,问。

“母亲还记不记得,三郎周岁时得了一个银制的小碗,夹层中有水。乳母夏日喂他吃热羹,总喜欢用这个碗,凉得快。”这下又提到了小弟,像是溃烂的伤口凝了痂,明知不碰才会好,却忍不住一揭再揭,生怕自己忘了,明宝清甚至微微笑起来,又道:“灯盏也是一样道理,油凉一些,会少蒸腾一些。”

“我记得。”蓝盼晓还记得明真瑶坐在林姨膝头吃蒸蛋时的情景,等不及吹凉时撅起的小嘴,笑时露出的两粒乳牙。

那时天真模样还在眼前,如何敢想他如今的处境?

蓝盼晓把头略低了几分,轻道:“这主意倒好,夜里非要用灯的时候,咱们就拿个大碗装点水,再把这灯碗放进去,就能省下一些油。”

屋里使的桐油不多了,厨房里的黄芥胡麻油在被朱姨偷喝之前就比桐油还要少,眼下那葫芦里已经甩不出一滴了。

朱姨嫌没油水,抱怨了多次,只蓝盼晓觉得还有腊肉,算是油荤,添油的事情搁一搁也不会怎么样。

朱姨只把满腹牢骚冲明宝盈,明宝盈觉得林姨给大家添麻烦,出府的时候又没有藏下钱财,所以忍耐了,也不吱声,而且她原本就不会做菜,只能是把东西做做熟。

锅边的灶台被灶洞里的火焰熨得温烫,明宝锦小跑进来,喊了句‘三姐姐’,然后站上一个用来劈柴用的木桩子,伸手去够搁在灶台上的一个湿布包,揭开后就见里头吸饱了水的种子表皮裂开了一条缝,露出里边更加白腻的胚根。

明宝盈掀开锅,浓郁乳白的雾气冒出来,她搅了搅锅底的稀粥,再把盖子盖上时,明宝锦就不见了。

她要去挖湿泥。

老苗姨同明宝锦说,育苗用的最好是一半河泥,另一半用腐熟的厩肥加些砻糠或者麦壳。

春日的溪水听起来不疾不徐,明宝锦顺着水声拖着篓子一路小跑过去,快到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欢喜地叫着,“小布头。”

明宝锦望过去,也笑起来,“小青鸟。”

游飞挽着裤腿坐在溪边,正后仰脑袋看着她。一群灰绒黄腮的小鸭子在近旁溪中玩闹,一会露脑袋

,一会撅屁股,拱上拱下,可爱极了。

游飞时不时拿一根轻盈柔韧的柳枝拘一下它们,见明宝锦看着小鸭子入了神,就把柳枝递给她,让她玩。

“挖泥巴啊?我来吧。反正我也没穿鞋,你又脱鞋又脱袜,弄湿了还麻烦。”

溪水窄浅湍急且湿泥里多石子,要挖泥一般都是去下边一点的水道里挖。

游飞一走,那群小鸭子也跟着他往下游去,明宝锦也拖着篓子跟上。

沿着青槐乡的这一条溪,农人开了很多条渠道,经过水渠的分散,溪水平缓多了,溪水畔的湿泥也足够肥沃,不必冒险去溪水中间挖。

这里水道温柔宽阔,四周草植绒绒,树木却疏落,日头明媚光亮。

明宝锦看到一些长着薄且宽大的嫩绿叶片的野菜,她想了想,问正在挖泥巴的游飞,“这就是上回你翁翁给的那种野菜吗?”

游飞看了一眼,道:“嗯,是婆婆丁呢。你要就摘些回去,就这样的是最好吃的,等开了花就不能吃了。”

“除了婆婆丁,还有别的能吃吗?”明宝锦又问。

游飞看着她,琥珀般的眼睛眨了眨,笑着说:“唔,有啊,就是那些都太苦了些,只有我阿翁吃得下。再等几天,我带你去田头摘苣菜吧。苣菜比婆婆丁还要好吃些,焯一下水,沾点蒜汁,我阿翁就喜欢这样吃,只要苣菜不抽薹,可以一直吃到立秋的时候呢。”

明宝锦正要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去你家田头摘吗?”

“到处都有的,”游飞扬起两只泥手挥了挥,“虽说是好吃的野菜,但下过雨之后就冒的哪哪都是,咱们随便去摘,不会有人骂的,还是帮着除了草呢。”

游飞挖了满篓的泥,被他挖过的浅滩上全是一捧一捧的坑洞,浑浊的泥水遮掩着不少被他翻出来的小鱼儿、小虾米,小鸭子们不劳而获,激动地甩了游飞满脸水。

明宝锦脸上也溅到一点,她拿出帕子来擦脸。

游飞瞧着她的动作,低下头在水里仔细地搓着手。

明宝锦离家有一阵了,等她和游飞带着拖着泥篓子回去的时候,明宝清已经出来找她了。

帷帽的白纱和裙摆在春风中斜斜飞着,晃动间露出的那张美人面有一丝薄怒。

“出去都不同母亲说一声吗?”

“很近的。”明宝锦小声地解释。

她以为自己能很快的回来,但没想到挖泥巴还挺费时间,如果不是游飞帮她,她还在那‘哼哧哼哧’呢。

“很近的。”游飞大声说,比划着小溪的方向给明宝清看,“就那,我们挖泥巴呢!没有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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