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2)
“你是办什么差事,与游家有关联?”明宝清忽问。
严观看向她的时候神色缓了几分,又望向游飞,看着他脏兮兮的衣裳,乱糟糟的发,硬声道:“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新鲜?”游飞听他这样形容,又是一阵恼火。
“是啊。”严观抻了抻颈骨,道:“只拿着万年县青槐乡来说,良田有多少在百姓手里,又有多少在勋贵们手里?变卖田亩非你阿耶所愿,但又能如何?他闹了一回被人报了官,我的手下去时他已经挨了一顿打,你阿耶同你一样是个犟种,又去了那庄子上窥听,放火烧……
“我阿耶没有放火!那是别人污栽他的,你不是破了好些案子吗?十里乡的那桩子一家被毒杀的案子你都破了,我阿耶放没放火,你看不出来?!”
游飞其实什么都知道,明宝清忽觉得他想杀严观的心,其实也只有一瞬。
严观似乎是被游飞问住了,沉默了很久,才道:“不是他放火,那他去人家庄子上做什么!?我曾去庄子上查验火情,可到处都是湿淋淋的,仆妇们在打扫整理,痕迹凌乱难辨。但庄子之中有六七人说看到了你阿耶出现在火场里,还有一个附近的乡人,眼见他进了庄子。那乡人不曾卖身,只是一个清白农户,事后也无大笔进项,生活照旧。这案子物证不全,人证却实在有力,我提你阿耶回衙门问话,自问在情理之中,我没想到他会在狱中……
不知道是因为被严观点了穴位麻了一条腿,还是回忆起父亲的亡故太受不住,游飞的身体在颤抖,他咬破了嘴唇,渗着血的唇瓣一直在颤。
“陶片割喉,而亡。”
严观停顿过后,吐出的这六个字的意思稍有些拗口残缺,明宝清正想着,就听游飞悲愤交加,道:“我阿耶不会是自尽!他怎么可能会自尽?”
众人都没有意识到,严观的口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堪称温和。
“你阿娘为你阿耶采伤药时不甚堕崖,尸骨无存,你阿耶与她感情这样好,没了她,心智狂乱不愿苟活,也算说得通吧。”
游飞的表情极狰狞,可渐渐又变得涣散无力,他低了低头,眼泪‘嗒’地一声掉下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明宝锦听他在口中喃喃道:“可是还有我,还有我啊。”
众人很长时间都没说话,朱姨悄悄把脑袋缩回了屋,老苗姨兀自在灶间忙活。
蓝盼晓去厨房里端来了竹叶芯茶,开口和缓气氛,“还是先喝点茶水吧。”
明宝锦小跑过去捧了一杯,把杯子递到游飞跟前晃了两下,见他手僵腿麻,就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两口,第三口的时候游飞缓过神来了,就接了杯子自己喝。
严观只觉得今日实在运道不佳,又不好跟个小混蛋计较,张口唤了声‘绝影’。
马儿‘哒哒’走进院里来,看着头破血流的主人,‘噫噫’叫了几声。
众人都盼着严观快走,他似乎也没有追究游飞的意思,一脚踏上马镫,身体刚腾空,忽又觉得眼冒金星,连忙落地,捂着脑袋摇了摇头。
蓝盼晓犹豫不决地瞧着明宝清,她怕严观,但更怕他颠死在路上,到时候招惹祸患。
明宝清往厨房里望了一眼,见老苗姨正从热腾腾的锅里端出一盘蛇肉来,她一双铁手全不怕烫,未等晾一晾,上手就撕蛇肉。
剥了皮的蛇肉白净细腻,一缕一缕的,瞧着倒是不可怕。
“等伤口凝一凝,用一碗蛇粥再回去吧。”
严观正趴在马背上揉脑袋,望过来的眼神很意外,又听明宝清道:“只是不知道蛇胆去干净了没有。”
老苗姨乐滋滋在里头说,“去干净啦,蛇皮我剥得也算齐整,改明儿拿去胡琴铺子、药铺里卖,别遇上太黑心的,换十几个钱还是有的!”
明宝盈欢喜非常,揉了揉花狸狸的脑袋,道:“你比我们都能干!”
明宝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望着这一院子老幼的目光却很温柔。
蛇粥的做法原本没有这样麻烦,斩块下锅煮就是了。
但老苗姨瞧她们一个个怕得很,先拆分了骨肉,又将骨单独下粥水里去煲出滋味来,捞出骨再下撕好的蛇肉,略沸一道就成了。
破了蛇形只余肉,香气一股股从灶台涌出来,闻味就知道错不了。
堂屋虽不算小,可那桌子若一下坐了这么多人,就挨得太紧密了些。
老苗姨贴着灶台吃,明宝锦和游飞坐在台阶上吃,明宝盈先端了几碗进屋给朱姨、林姨、明宝姗。
蓝盼晓左右看看,很是局促地对严观道:“您请。”
严观一个人坐了下来,蓝盼晓去端粥给明宝清。
“尝一口?”蓝盼晓捏着勺子哄明宝清,她也想明宝清多补一补,因为眼下真是吃不起什么好的。
原以为换了金丝,手头能宽裕些,但那卷金丝含金很少,卖的主要是个捶打细切的手艺钱,布庄只许了半吊钱,加上蓝盼晓绣的帕子,勉强才多给十个子。
钱捧在手心里,虽也是沉甸甸的,可进了一趟药铺出来
,就少了一半。
明宝清看得出哪些方子合明宝珊的体质,哪些方子又是糊弄人的,要选好的,自然要价高。
她这才体会到,延医用药,也不是穷人能受用的。
明宝清忍住一口想叹出去的气,看向那一勺粥,粥底微微有些发黄,显出一种熬煮过后的风姿。
明家人并没吃蛇的习惯,但秋日宴请的宴席上,偶会有一道蛇羹,入冬前的蛇最肥美,肉丝和菌丝混做一碗,吃了也不知道是蛇,同鳝鱼分别不大,明宝清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
‘君子远庖厨,果然是不假。’明宝清虽没见到老苗姨料理蛇的过程,但毕竟是眼瞧着蛇被叼在花狸狸口中,总觉得心有戚戚。
可,这蛇粥实在太香。
“母亲。”明宝清难得嗔一句,但也没太矫情,张口小小抿了一勺,她眼眸微睁,笑道:“真鲜,竟是这样清甜滋味。”
因为不舍得下蛇皮,所以这粥水没那么黏唇,粥水绵绸,蛇肉细腻。
若不知道是蛇肉,还以为自己吃了一道上佳的鱼粥,只这‘鱼粥’不是海味,而是山珍。
严观竖着耳默默吃着,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以在她家中吃一碗粥来结尾。
“小青鸟。”蓝盼晓拧了个帕子给游飞仔仔细细擦了擦脸,抬头见严观还在埋头喝粥,就轻声道:“我给你端一碗粥,你回家带给你翁翁喝啊。”
游飞知道她是想要自己走,严观毕竟被他砸了个头破血流,眼下不追究,念头一转,又不肯了怎么办?
“不。”游飞鼓着脸颊大声说,他还怕严观待着不走呢!
严观不耐烦地往嘴里灌了口粥,道:“安生点成不成?没脑子的犟种。”
游飞脖子一梗就要回嘴,被蓝盼晓一把揪住脸,“说你犟真是没错的。”
严观似乎不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喝空了一碗粥,歪头望进厨房里,对老苗姨微一颔首,起身朝外去,经过就游飞的时候拍了他脑袋瓜一记,道:“滚回家去!”
游飞满腹伤情,腿还麻着,被拍得一下就扑了出去,捂着脑袋不满地看严观,可见他满脖子的血,都是从后脑伤处流下来的,表情又有点悻悻然。
蓝盼晓另拧了个帕子递给严观,好让他擦血。
明宝清对游飞轻轻摆手,游飞见她也让自己走,迟疑片刻,还是撇着腿走了。
严观没见到明宝清的动作,只见游飞的眸子移了移,不动声色地用帕子胡乱擦了两把。
血淋淋的帕子严观也没搁到蓝盼晓手里,直接丢进水桶里,洇开一桶的红。
他摸摸脑袋上的血包,皱眉牵着马缰绳朝外走去,一道轻却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跟在身后。
严观端了一会架子,还是忍不住侧眸看她。
一碗粥下肚,她被疾风吹白的脸上也有了些红润血色,横在腮上一片,抹在鼻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