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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有福见她看得透,倒是什么宽慰的话都犯不上说了,只道:“我只想叫您晓得姑母待您的心,她一辈子没成家,把我们几个没娘的侄儿当亲儿子。临了,我们却连守灵都没给她守,孝服也没穿,腰上匆匆忙忙扎了一圈的稻草,追着棺材出城去了,盆也没摔,幡也没打,遇桥也没赶得及跪!”
他说到最后,也红了眼。
原来也是有恨的,寿衣厚棺又算个屁。
得知明宝清住在青槐乡上,邱有福问:“大娘子怎么回去?走路得话恐怕赶不上天黑了。”
“我去金鳞池道边等回程的骡车。别担心我,多保重。”明宝清勉强笑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问:“有福叔,若我有了桐油,该怎么熬成可以涂在木材上的胚油?”
邱有福送了她一段路,细致地说了熬油的法子,见她上了金鳞池附近的官道才折返。
明宝清木木然站在人堆里,被人擦撞碰挤了也无反应。
她起先拼命记住那熬油的几个关窍,但不多时,满脑子又都是邱嬷嬷待她的那些好了,把她裹得像个小绒球一样背出去看雪,搂着她坐在膝头敲核桃,那双慈爱的眼睛,同外祖母是一样的。
主仆又如何,人心根本没有贵贱之别。
黑马黑衣人走过时扯开一片阴云,周围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明宝清被这份沉默刺了一下,回过神来,就见那匹已经走过去的黑马又倒退了回来。
严观骑在马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俯下身又贴近看了看,不解问:“你把自己画成这猫样做什么?”
第033章 小蟠桃和白茅花
桐油不用草木灰或是澡豆根本洗不干净, 明宝清就算是流了眼泪又抹了脸也不会擦掉多少,她真不明白是怎么被认出来,望向严观的目光显得有些迷瞪。
严观瞧着她呆呆的样子, 真是想笑。
明宝清在没想好怎么回答之前顾左右而言他, “你居然能让马倒着走?”
话就发现自己哑了嗓, 原来忍下了哭嗓子也会哑。
“要在不能掉头的窄道里练。”严观还真是知无不言, 觑着她又问:“方才高呼万岁时太用劲了?你这打扮?”
明宝清不知道金鳞池里众人是否真有高呼万岁,只得含糊道:“只是有些干渴,日头太毒, 怕晒脱了皮。”
严观没被这种女娘爱俏的说法糊弄过去, 但她唇上确实已经有点起皮了,脸蛋黑油油的,只一双眼睛清清亮亮, 睫毛翘翘, 像是刚胡乱揉过一阵。
这样子分明是一只从灶灰里捞出来的小猫, 脏兮兮的时候也不惧与他对视。
严观下意识探手想去马褡子里取他的水囊, 可又立刻想起他已经喝过了,一时顿住。
明宝清见他没发问了,就跟着人群上骡车, 骡车去时比来时更多人, 严观见她被人推推搡搡的,忍不住皱起眉。
见她自己瘦高高的, 还费劲提溜着一个快被人踩在脚底的小女娘,刚把人家推上去, 那小女娘的婆婆居然使劲把她手给打下去了。
“我一把老骨头, 你这年轻力壮就多走走,还跟我们挤!”
明宝清愕然不已, 伸手正要把那老妪给扯下来,可见那小女娘可怜兮兮抱着她婆婆的胳膊,又狠不下这心。
“老东西,年纪大了就可以不做人了?骨头那么脆,挤挤就碎了?叫你全家都滚下来!”
严观呵了一句,叫所有人都不敢挤撞了,那老妪埋着头,倒把孙女推在前头遮挡,小女娘吓得哭了。
欢欢喜喜来观莲,谁也不想弄成这样,严观别开眼去,皱着眉也不看明宝清,唤了不远处的手下来叫他下马。
“会骑马的人你坐什么骡车?”
严观抽了马鞭甩给她,明宝清只得抬手接住,犹豫了一下问:“我怎么还?”
“会找你。”严观差事未了不能离开,倾身从马褡子里摸出一物扔过来,见她捧住了才用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在‘哒哒’马蹄声中随意道:“今日发了个桃,我不喜欢吃。”
桃子一落进手里,明宝清就认出是金鳞池桃林里结出来的,是个扁如磨盘的小蟠桃,她从前没吃过这样小品相的桃,想来是都被筛下去了。
“可这是金鳞池里结……
严观已经纵马远去,明宝清没说完的话轻轻从嘴里飘出来的,“很甜的。”
她攥着桃子摸了摸上头细密密的绒毛,正要放进马褡子里,又见一人热切地凑上前问她卖不卖。
“十个子,十个子好了吧?”
皇家别苑长出来的桃子,庶民轻易哪能得尝?
见明宝清还是摇头,翻身上马的时候对方依旧没放弃,“十五个子,二十个子!”
明宝清知道自己很应该答应人家,但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要拿回去分与家人吃。”
二十个子能另买一篓寻常白桃了,但金鳞池的桃子滋味确有不同。
明宝清只带着明宝珊来过金鳞池宴,明宝盈和明宝锦都没去过。
想到这,明宝清拉起了缰绳,往家中奔去。
小桃哪够那么些人吃呢,摆在桌上的时候就显得更是小小一点了。
蓝盼晓拿着刀对着小桃比比划划时,明宝清正在水房里努力往自己脸上头发上搓着草木灰,现下她看起来比原先更像一只掉进灶灰的小猫了,但温水一冲,白肤毕现。
草木灰洗过的肌肤干净得有些发涩,明宝盈端着一小碗的瓜藤水对她招招手道:“阿姐来,坐在蒲团上,仰在凭几上,我给你涂脸。”
明宝清听话照做,轻轻合上眼,一时间只听见风和家人们的笑谈声。
竹簪被明宝盈轻轻抽掉,湿发被她攥了又攥,才散落下来。
明宝盈点着瓜藤水往她脸上涂,像在描一个泥胚小人一样仔细。
瓜藤水滑溜溜的,很清爽,明宝清觉得舒服极了,只听老苗姨笑道:“夫人这是用刀在桃上雕花呢。我就不吃了,切大点吧。”
明宝清正要说话,就听明宝锦道:“不成,大姐姐说了,人人有份,吃了桃,我把核给种了,到时候年年有桃吃。”
明宝清安心躺着了,过了一会子,小小的一瓣桃被喂进了嘴里,她含了一会,嚼了嚼就咽了。
“好好吃啊。”明宝锦在她耳边高高兴兴地说,口中转瞬即逝的桃香又因为明宝锦这句话而回来了。
明宝锦就算没吃桃也是高兴的,因为明宝清带了一匹马回来。
除了严观那匹绝影外,不良人骑的马都是公家的,比拉货的驽马要好一些,但资质也很有限。
看眼睛就能看出来,这匹黄鬃马的目光要呆一点,没绝影那么灵光。
但当明宝锦把自己拿着的半个甜瓜往它嘴里喂时,那马儿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活泛了不少,‘噫噫’叫了起来,耸动着鼻孔开始嚼。
明宝清带马去水边吃白茅草的时候,也带上明宝锦去溜了一大圈。
白茅的花苞早就过了能吃的时候,绒花柔顺洁白,蓬软如云。
马儿低着头,努力把泛甜的茅根卷出来吃个痛快。
明宝锦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又直起身子望不远处,马儿边走边吃,明宝清牵缰绳走在一旁,看着白茅花出了一会神,伸手摘了一大捧让明宝锦抱住。
她们出来的早,但眼下日头渐渐热了,晒得后颈和头顶都发烫。
明宝清估量着马儿吃得差不多了,上马就要回去。
路过孟家的田亩时,瞧见好些佃农都在里头忙活着,明宝清只认得给他们扔过几回柴的三兄弟,见他们其中一个叫黑大直起腰,对另两人说:“今儿吃点水饭吧,过会子还要热呢。”
“成啊,拿前儿晾好的饭干一煮就行了。”说话的这个脑袋大大的佃农叫黑三。
另一个年岁最小叫黑蛋,他比明宝清涂了桐油还要再黑上几分,但与之前相比,明宝清居然觉得他似乎还白回来了一点点。
黑蛋笑出一口白牙,道:“老东主做的乳瓜鲊和糟杂鱼真是跟我娘做的一个味,佐了水饭一送,没比这更美的了。”
细看之下,他们仨除了一样黑以外真是再没一处相似的,明宝清瞧着他们满足的笑容,问明宝锦,“咱们今儿是不是也吃水饭?”